他實在是過度的冰冷。
乾總是會在球場看見他時產生這樣的看法,即使那是個大熱天。他其實應該是充滿歡笑和朝氣的,即使面對的人是不二,臉上的表情也仍該是變化十足。那已經是過去式了,他曾經這樣的提醒過所有人,既然是過去就不要再提起。
但在無人的檯面下,卸下那張冰冷面具下的臉孔,上面會有怎樣的表情?
那血管中流動的鮮紅液體,是否和普通人一般,是溫暖的呢?
-273.15°C
時間是下午三點一刻,已經對於課程內容失去興趣的觀月將注意力轉到非教室的空間,兩隻鴿子正停在窗外那棵櫻樹的枝幹上,雪白的羽翼在陽光下展開。
他突然想到乾,資料網球上的競技對手。
『不。』
夜間的喘息聲過來,爬滿了冷汗的手臂靠著冰涼的石牆,劇烈的呼吸,沒有溫度的眼神,失去體溫的肉體。
那彷彿是昨夜的夢境。
『我只是在自我逃避而已。』
雙手被對方給壓住,身下對方進行的活塞運動,對他這種低體溫的人而言太高的溫度,染滿白色液體的下體。
那不是夢境,是無法否認的事實。
他們兩人,在任何一人都未曾妄想的情況下,上了床。
〝那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呢?〞
「嘿,觀月、觀月!」熟悉的聲音在背後努力的叫喊。聲音全部都聽了進去,但還是照平常的模式下了三個階梯,左轉往自己的鞋櫃走去,而後方的人仍是不放棄的跟著,到最後音量高到幾近大吼。
要丟臉的話不要扯我下水!轉過頭的觀月不留情的賞給來者一記白眼。
他一向認為赤澤是個白癡,但從未思考過對方的粗神經和短路的腦袋可以爛到何等程度。
「找我有什麼事?」冷眼看著對方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觀月連聲調都是冰到可以令人結凍。
「我需要和你討論接下來的訓練進度,有部分隊員反應說你的速度太快,而且內容也太過於艱難了些…」注意到觀月冰冷的表情而住口。
「就這樣?」聲音變得比之前還冷:「是誰講的?」
「柳…不!不是!」差點將自己的隊友給賣掉的赤澤汗流浹背的望著觀月那張臉,那張原本充滿傲氣和彆扭的臉,一張他們原本熟悉的臉——不知在哪個失落的時間內,變了,像是失去所有感情化為了石像一般。
「柳澤,啊?」冰冷的笑聲令赤澤在心中開始為柳澤祈禱。
「你該不會想要加重他的訓練吧?」柳澤的好搭檔,木更津的雙子之一淳,在沈默多時後終於出了第一次聲。
「我只是在盡幹事的職責而已啊。」之前的笑聲令觀月看上去有相當性的距離感。
也許不只是赤澤,連木更津都如此明顯的感覺到,觀月變了。「我們現在的訓練就已經有些妨礙到課業了,難道還要再繼續嗎?」
「如果不想要的話就不要做,你們有選擇的權利。」絕對零度的口吻讓一向平穩的木更津被震得向後倒退幾步。
「你是故意的嗎?你明知道聖魯道夫少不了你—」
「我們的理念是什麼?為了勝利而生存。而現在我們卻敗給了青學和冰帝,早就失去進軍全國大賽的資格了。」冷淡的嗓音提醒了在場的兩人。
這是事實,他們已經無法再前進了,所有過去的努力彷彿是以遠去的流水,是雙手無法劫回的東西。
「沒有事情的話我要走了。」轉過身重回之前的步伐。
「你昨天是上哪裡去了?」觀月的動作在赤澤提到這個敏感話題時突然僵了一下。帶著憤怒的表情,他迅速的轉過身:「這跟你無關!」
雖然有被觀月那閃著怒火的神情給嚇到,但赤澤還是繼續問下去:「是去找青學的乾貞治?在這種時候了你還—」
「我說過,這不干你的事!」如閃電般快速的暴怒在深藍色的瞳孔內閃過,在所有人來得及講下一句話之前,觀月毅然的轉身往樓梯的方向快步走去。
什麼社團需要你啊,訓練妨礙到課業的,全部都是垃圾中的垃圾。
既然不需要的話那就說啊,老老實實的說啊!既然不需要的話,為何還要用如此虛偽的字眼來掩飾自己的心虛呢?愧疚?不,他不需要愧疚,他才不需要這些人的懺悔和心軟。
他也許變了,可能他真的變了。
從某個時刻開始,過去的觀月在心中緩緩的枯萎,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新生的,彷彿是以冰雪為主體的人。名字也叫觀月初,但卻不像眾人所知瞭的過去。
一個太過於冷淡的現今,冰點以下的溫度總是令人難受的。
一隻手用力的揪住觀月的領子,他厭煩的轉過頭,那冰層般的面容突然令赤澤打了個寒顫:「你是要去找那個乾貞治嗎?」
「我是。」一抹厭煩的色彩自觀月的瞳孔中閃過,他用力的將赤澤的手給打掉:「所以我明天不會出現在晨練,如果你們不想練習的話,那是你們的事。」
「你去找他做什麼?」對著觀月的背影,赤澤怒吼著。
觀月的嘴角輕微的扯了下:「你認為呢?」猛然的轉過身,修長的食指頂著赤澤的喉嚨,「依你那種腦袋,你能知道何謂做愛的定義嗎?」
趁著赤澤僵硬的那刻,已經走到樓梯口的人消失不見,空氣中只帶著淡淡的聲音和最後的句子。
「那就是我和他將會做的事。」
他需要逃避,他需要肉體交纏的溫度來讓自己的身體保持溫暖。為了讓完全無支撐的自己撐下去,他不介意讓自己的衣衫染上他人的氣息和精液,他甚至不在乎隔天渾身的酸痛和佈滿頸部的吻痕。
只要有人能夠接納他,那什麼都好,就算只是肉體,只要有人--
「觀月?」從門口傳來低沈的聲音,緊咬著唇,觀月抬起頭來對上來者的視線。
「乾君。」好聽但平淡的聲音自觀月的唇中洩漏出,而他的視線正如同他以往的聲調,既冰冷又沒有感情。觀月緩慢的走到乾的面前,用力扯住對方的領子逼對方低下頭:「你知道我來的目的。」
「你是把我當成了性愛機器還是避難所?」乾想要撇開頭,他不喜歡觀月那雙毫無感情的眸子,但他的視線只轉移了幾秒就就又轉了回去。
下一刻兩人的嘴唇接觸,雖然是長時間、沒有斷續的熱吻,但兩人之間的氣氛卻如同空氣一般的冰冷。
「我才不在乎。」修長的手指探進對方的衣服內,「我從來沒有在乎過。」
乾皺起眉,「這是你要的。」他抓住觀月的手帶他上樓。
不知何時,兩人之間的關係已經淪落到只剩下——床伴,性伴侶,砲友,肉體關係。
「哈啊…啊……啊………」仰躺在床上,被壓在身下的那方發出斷續的呻吟聲,勉強的睜開眼,上面那方的額頭也是佈滿了汗水。「乾…乾君…」觀月仰起頭,試圖讓自己的手碰觸到乾的背脊。
「別動,這樣會弄痛你。」在兩人視線交錯之際,乾的臉上閃過了一絲錯愕。
他還是一樣的冰冷,手腳,指尖,瞳孔內的色彩。
乾並沒有什麼去探知他人心理的興趣,他原先的世界是由數據所組成,而他知曉的一切也都是數字,只有數字。他對其他人也是保持如此的關係,即使是相交多年的柳。
直到觀月如此唐突的闖入他的數據世界。
他的面容,他的冰冷,他那異於平常的行為,一舉一動都吸引著人。但乾卻不瞭解他。在現實中的觀月,是那種會佯裝說他不認識所有人的人,是可以為了勝利,而將所有人都推下懸崖的人。
他,居然可以在做愛時都能有如此冷漠的表情。
乾不禁回想起他們的第一次,在令人尷尬的射精後,觀月一言不發的用手覆蓋在那白濁的液體上,指甲在表面輕刮,而後他將那隻手指放到微開的嘴邊,舌妖魅的舔著透明的指甲。
也許正如同觀月自己所說的,他並不在乎。
事後乾又看過了幾次,白濁的液體殘留在觀月手中的畫面,無法找出話題的他只好選擇了沈默,即使兩人之間本來就沒什麼話題可言。為了不讓這種事情干擾到他,乾選擇了不過問。
他甚至不想知道觀月究竟有幾個性伴侶,直到某回觀月冰冷的承認。
『你就是那唯一一個。』
他還是不知道為何觀月會選上他。
這樣也好,或者不只是乾,連觀月自己都不知道,何苦要讓自己陷入解釋的圈套裡呢?
「感想。」在整個房間都充滿性愛氣息後,突然的一句。
「什麼?」並沒有瞭解到對方的主題的乾只是坐在地上看著那霸佔他的床的人。
「跟我做愛不會讓你有任何的感想嗎?」果決而且直接的問題。雖然聽起來很像命令,但乾的心中有種對方永遠不想知道答案的感覺。
「你會想知道什麼?」深知對方不會對於射精此類的小兒科發出疑問,所以直接的把疑問丟回給觀月。
「如果你還有其他的性伴侶的話,跟哪個做愛比較趁你心。」觀月的語氣不像是疑問,反而像是已經完結的句子。
「我在這方面沒有這麼雜食。」也許自己只是在逃避話題而已,就像逃避現實的觀月會將自己用冰冷的外表給偽裝住,自己是用無感情的數據。
「最好是。」霸佔了整張床的觀月淡淡的回答。看到對方沒什麼大反應的乾,則是從地面抓起衣服站起身。「你要去哪?」
「洗澡。」丟下了兩個字後走進了浴室。
趴在沾染了精液的床單上,觀月慵懶的挪了下身子,讓床被空出更多的空間,這是他唯一表現出來,證明他還會關心人的證據。
乾知道觀月只是討厭早上清醒時,發現自己獨自一人而已,但他也沒說破過。
他們不需要。
「早安。」踏入社辦的那一刻不意外的看見幾個隊友在裡面已經等候多時,不二那雙總是瞇起的雙眼輕輕的睜開,散發出即使不用說也可以讓人有不祥預感的感覺。
「有個愉快的夜晚嗎?」聲音如同表情般的微笑。
「你是指什麼?」從櫃子內取出運動服,連回頭都沒有的反問。
「就是你和裕太的網球顧問的事情啊?」
乾知道不二說的很白,他也瞭解這就是不二的個性——你想要在他面前瞞過什麼呢?也許是連水面上的漣漪都不會殘留的被那雙不常顯現的瞳孔給吸入而已——不二周助,活著等於就是罪惡的人。
「沒有什麼。」聲音的平淡掩蓋過了內心的不平靜。
觀月討厭肢體上的接觸,即使是赤澤,相處多年的隊員,也不能夠輕易的將手搭在對方的肩膀上。跟乾不同,他才不在乎接觸的表面積究竟是多大。
就算對象是乾,觀月也只有在希望發生肉體關係時才會主動碰觸對方。而他唯一允許乾做的事情是替他扣釦子。
他還記得手指碰觸到對方制服的感覺,那彷彿一被觸摸就會滲透入指尖的清香,以及那被薄薄的布料所掩蓋的肉體。
那殘留了昨夜激情的肉體,在今日仍是如此的平穩無情。
「我可是看到你抓著他的手上樓喔。」不二清淡的微笑不平穩的出現那一貫的威脅性。
對於上句等於是直接威脅的話,乾只是稍微的回了下頭,但沒有作聲。
他知道了,但知道了又能怎樣?
「你們幾個在這裡幹什麼?還不趕快回去練習—」手塚的聲音隨著開門聲出現,他那銳利的眼睛掃視在場的所有人,最後視線落在乾的身上:「乾,聖魯道夫那有人傳話,要你放學後在校門口等他。」
「知道了。」
「聖魯道夫?」相對於乾的刻意忽略,不二則顯得興致勃勃:「是他們的幹事嗎?」
「不二,這並不是你的事情…」手塚的聲音在稍微揚起後又立刻落了下去,他輕嘆了口氣:「不,是社長。」
「為什麼周助你會認為那個聖魯道夫的是觀月啊?」被擱在一旁的菊丸好奇的問他的好同學。
「因為阿乾和對方有比較密切的交往嘛。」不二笑笑的回答,但視線仍是在乾身上,後者則是將精神專注在手中的筆記本上,連一聲都沒有吭。「唉呀,逃避現實是不好的喔。」
「呵呵…」終於受不了隊友如此干擾的人闔上了手中的東西:「也許跟你想的是完全相反呢。」那總不曾顯現出主人真實情緒的眼鏡反射著光。
「是嗎?」不二微笑的回話。
那天下午,赤澤在社團的人大概都散得差不多了之後出現在青學校門口,他臉上的氣色不太好,但不是因為疾病。
「聖魯道夫的社長,找我有事嗎?」
赤澤抬頭看向乾,那過高的身材帶給他壓迫感,在自己的社團鶴立雞群慣了,在一瞬間與比他還要高的人對話使他有消化不良的感覺。要不是為了社團還有自己,他才不會蠢到跑來青學見這個他一直不喜歡的人。
「我要跟你談觀月的事情。」也罷,就單刀直入的進主題吧。
「你有當他傳話筒的資格嗎?」也許乾並不想要見到赤澤,也許乾並不想要進入這種話題,但無論如何,那已經不重要了。
「我要求你放棄他,你的存在只會成為他異常的理由而已!」
若是其他人都還在的話,此時一定都將目光投射在兩人身上了吧。
乾那雙藏在厚鏡片下的眼睛輕瞇,那往如自己不在現場的疏離感,令赤澤聯想到現在的觀月,一個精神已經近乎死亡的人。
「我是理由?」乾冷哼了聲,「在觀月的行為裡,我只佔有不到百分之二十的地位。」
赤澤的臉上閃過無法認同的詫異,「那我呢?」
「你可能不到百分之五。」
「是不到百分之一,你這個沒事探聽他人隱私的傢伙。」另一個聲音冷淡的響起。
兩人同時轉過頭,觀月正站在乾的身後,那平穩的姿態及被風吹動的髮絲證明了他在此已久,原本緊閉的眼睛緩慢的張開,美眸裡隱約透露出的怒火異常的明顯。
「所以你早就在這裡了。」乾的聲調聽起來就像是他早已知道了一樣。
「觀月!?」原本想大叫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但一想到對方將所有事物的進展都掌握在手中的風格,想要講出的話居然像魚刺般梗在喉中吐不出來。
無視在旁的赤澤,觀月走到乾的面前,以不碰觸到對方肌膚的方式用力的抓著乾的上衣。同一刻內,乾將目光轉到觀月那雙深藍色的瞳孔,那藍得就像是之前在六角那看到的大海一般,透明而且純淨。
當赤澤領悟到那兩人究竟想要做什麼的時候,乾和觀月在他的面前,熱吻。
那是很透徹的感覺,你的舌碰觸到我的,你嘴裡的唾液是你的也是我的。像是被線所牽制的木偶般,乾的手環住觀月的腰,而對方的手則環繞著他的脖子。
應該很美好的場景落入赤澤眼裡只會讓他覺得全身發冷,這比觀月在眾人面前摑他巴掌還要令他感到心寒。
他已經被拒絕了。
一種聲音在他心的最深處輕聲的說著:離開吧,你已經不屬於這裡了。
觀月的手在赤澤轉身離去後鬆了開來,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如果有的話,也是慶幸的成分居多。
「你很會運用人心的弱點。」在對方最脆弱的地方用最強烈的攻擊。
無視乾眼中的神情,觀月不在意的用右手鬆開位於頸部的領帶:「你何不是一樣。」
乾終於感覺到,當自己注視著觀月那冰冷的深藍色瞳孔時,他會感到心痛。
為何有人可以讓自己如此的冷淡呢?
「為什麼要一直盯著我的髮型,它有重要到能一直吸引住你的目光嗎?」深藍色瞳孔的主人的聲音像是在提醒著乾。
他已經越界了。
就像游泳的人總是有不得超越的界線般,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遠離了安全的地帶,迷失在那有如大海般的深藍色雙眸中。
那天晚上,觀月並沒有回到聖魯道夫去。
「觀月前輩,」在前往食堂的路上被金田給擋了下來,「我可以佔用一下你的時間嗎?」
觀月的眼睛微妙的瞇了起來,他知道金田的目的,他也知道為何金田會選擇這樣做——感覺,一種強烈的感覺湧入他的心中,像是被投入湖中的小石子總是能在湖上揚起漣漪。
「如果問題是有關於赤澤的話,那就抱歉,我先行了。」話說完後想要繼續往前走,但右手臂被用力的,幾乎是緊抓般的扯住。
「我必須要跟你談。」那雙平時看似懦弱的臉此時卻異常的堅定。
細小的哀嘆聲在觀月內心的深處發出,看來他又必須要做自己不希望的事情了。為什麼在這世上,想要的事情總是和出現的答案相反呢?
他不會認輸的,他並沒有欠缺大家什麼,至少觀月是這樣說服自己的。
「你究竟是想講什麼?」既然主意打定了,那就快點結束吧。
「社長,赤澤社長…」金田的頭突然垂了下來,雖然他又很快的抬起來:「赤澤社長他也是普通人,有他的弱點有他的極限!」似乎是看到憧憬之人的受傷,在忍無可忍之下的大叫出聲:「難道你就不能夠體諒他嗎?連拒絕…都必須要拒絕得那麼絕情嗎?」
那我呢?這個句子突然在觀月的腦海中閃過。他突然有被整個世界給拋下的感覺,好像,一切的一切都變成了他的錯誤,包括木更津淳和不二裕太的轉學,包括他們輸掉的比賽,包括…
一種破碎的聲音自觀月的體內傳出。
觀月冰冷的笑了下,眼中射出危險的光:「照你的說法,我不是人囉?」他過去的努力究竟是為了什麼?還是說那其實是在彈指之間就可以被毀滅的東西?
在那一瞬間觀月突然好想尖叫。
要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都可以這麼的膚淺的話,那努力是為了什麼?
「我不是這個意思,可是—」
「我是什麼?」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唸出字句:「失敗時的藉口?還是毀滅的代名詞?」
似乎真正領會到觀月的怒火的金田往後倒退了幾步,這樣的觀月令他感到恐慌。過去那個即使碰見失敗也會用沮喪來帶過的觀月前輩上哪裡去了?那個總是自豪於自己的數據及劇本的人,是否早在那不知道的瞬間內消散了?
「觀月前輩,你知道這並不是金田的意思—」
「我沒有在和你說話!」氣急敗壞的打斷對方未完的句子。
他已經受不了了!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像在和他作對一樣——…面前的空間似乎遭到嚴重的扭曲,佈滿漣漪的水面讓他看不見自己的倒影——有人在呼喚他,是誰?是誰…
在所有人的意料下,觀月擺脫了校隊的成員,待在頂樓上獨自飲泣。
他不需要別人的憐憫,他才不需要。這個世界上,就算沒有他其他人也一樣可以過得很好。
同一天的下午,不二用著好奇帶著些威脅感的眼神讀著乾當天才收到的簡訊。
『I love you, but who are you?』
幫手塚將桌上的資料收好,抬頭時不經意撇見站在社辦門口的人影。「觀月嗎?乾今天沒有來喔。」溫和的聲音如舊,但大石的確是沒有專心的。
被點名的人則在拋下一聲謝謝之後往校門口的方向走。
「觀月最近怎麼常來這裡?」頭也不抬的發問,手塚在碰到正事時永遠缺少去搭理人的個性。
「不知道呢,也許是為了資料吧。」隨口說出腦袋裡的答案,光聽就知道大石並沒有考慮到練習早已結束的這個事實。
也許他們不要知道會好一點。
伴隨著叮咚電鈴聲出現的是門後面的一張臉:「觀月?」出乎意料沒有戴那架已經變成招牌的眼鏡,而觀月則是當作自己什麼都沒看見的進了屋。他小心的讓自己和乾坐在同一張沙發上,但肢體卻不會彼此碰觸
「你今天怎麼會過來?」看對方今天對於性愛並沒有任何的慾望所以問了出口,也許那只是信口問問,他不用太認真的期待於答案。
「你今天沒去學校。」簡單的回答,省略掉前幾天的不愉快,幾天前對於人性的失望。
也許對於整個世界,他早就已經失望透頂。
「喏。」用手指著堆滿東西的桌子:「我的眼鏡壞了。」雖然少了眼鏡不會造成生活上的障礙,但對於其餘的事情是否會就很難說。
「你沒去修?」直接拋問題。
「備用的不好用,新的可能今晚或明天才會到。」回答問題的同時望著對方的白晰頸子,往上移到那秀氣的臉孔,再集中在碧藍如海的瞳孔上。
其實少了眼鏡乾什麼都看不到,所以所有的事情他都只能看個大概。
但沒有什麼比那雙眸子還要更加清晰的。
「乾君…」被尷尬的沈默弄得有些不自在,語氣裡帶了些焦慮:「你的視力有多差?」依體育選手而言算是蒼白的右手伸出,儘管那是在五步內的距離,但乾只能看見擋住光的肢體。
「從這個角度和距離,我看不清楚你的臉。」
「那這樣呢?」往前挪動了些,身體與身體之間變得靠近,隱約間還可以感覺到衣服在摩擦。
「我看得見你的五官,但是很模糊。」
觀月再往前挪進了些,「這樣呢?」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和對方曖昧的姿體動作,對方溫暖的呼吸像是春風般吹在他的臉上,被純白的襯衫給包裹住的肉體隱約透露著那藏不住的體溫。觀月尷尬的想要往後退一些,但整個人的注意力卻被乾的雙眼給吸引住。
那是一雙瞳孔,正確來說是藍綠色,看似蘋果綠,平時總是被厚重的鏡片給遮蓋住的瞳孔。
肉體不聽使喚的往彼此靠近,他—青學的乾貞治,除了青學不二之外他的敵人—和他—聖魯道夫的觀月,以數據網球為傲的國中生—眼睛輕閉,雙唇就這樣貼上對方的。如同對方瞳孔色彩的色塊在閉上眼的黑暗中緩慢著爬行著,正如同兩人的舌正交換的唾液。吻進行的很慢,像是這樣可以比較深入瞭解對方一般。
溫度在閉上雙眼的那刻開始不斷的上升, 一種痛徹心肺的感覺傳遍全身,觀月緩慢的睜開眼,如果這樣可以為他解除痛苦。
——如果和這個男人做愛的話,是否所有的痛楚就會如同冬日的花朵般凋謝死去?
在那瞬間他以為他們接下來會做愛的。也許不只他,連乾都這樣的認為著。
可是他們只有接吻,只是接吻。
緩慢著,乾的吻離開了僅限口部的範圍,如同發育遲鈍的長春藤般,讓自己的吻爬上觀月的臉頰、額頭、眼角、耳後,還有那白晰的頸子,比冬日的落雪還要蒼白、還要冰冷的肌膚。扣子被慌亂的撥開,領帶凌亂的落在地面,吻則是隨著不一致的節奏落在鎖骨上。
砰的一聲門被用力的撞開,隨著面色鐵青的手塚進門的大石不意外的看向他的好伙伴,然後在那張從來沒什麼表情的面孔上發掘出憤怒的情緒。
既然有難得勃然大怒的手塚,那就一定會有其餘的高年級生在已經黃昏的時候出現在學校的社辦。校隊隊員們三三兩兩的出現,多半是用去朋友家的理由瞞過家人的。
乾獨自坐在不是靠中,但卻是能精準的吸引到眾人注意力的地方。觀月早在不二來臨之前就先行離開了,理由是手塚的態度令他不舒服。也許那的確令他感到不舒服,那可能是重點,也可能不是。
「所以你和裕太的網球顧問究竟是什麼樣的關係啊?」不二用著聽不出來,但特別快樂的語氣發問。被問話者則是不以為然的聳了下肩,在這裡,答案的基礎不是建立在回答上,而是正確性。
「阿乾居然會和聖魯道夫的觀月…做那件事?」聽起來意外的聲音,用字很曖昧,但聽者都知道菊丸沒有那個意思。
河村仍然是保持沈默,他的話本來就不多,在這種他插不上手的時候更是完全的靜默。和與眾不同的大家比起來,算是相當平凡的他坐在社辦的一角,眼神溫柔的看著人正在另外一方、對著乾軟硬兼施的不二。
「阿乾,我只要一個答案。」手塚只覺得他的頭很痛,這件事情能早點了結就快點吧,雖然是他把所有人給找到這裡來的:「你和觀月究竟是什麼關係?」
觀月,他和觀月究竟是什麼關係?原本想要回答床伴的乾卻在說出口的那一刻遲疑了。
他們原本應該是沒有交集的,至少乾自己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那有如聖魯道夫冰雕的女神——女神嗎?連乾都在懷疑使用這樣的字眼是否妥當——在笑出聲時究竟能有多麼的美麗?耳邊傳起做愛時對方發出的呻吟,和那在夢裡聽見的哭聲,重疊起來居然是如此的相似。冰冷的觀月和滿臉淚痕的觀月,在某種程度上,是否也會如此的一致?
乾發現自己無可救藥的胡思亂想了起來。
他對於觀月,是否早已超越於那普通肉體交纏的界線,到了不應該的地平面,永恆的追逐點上?
溫柔但冷酷的笑聲在風中述說著一場尚未誕生卻已逝去的故事:喔,乾貞治你是如此的愛著那人啊,但你卻連那人是誰都不知道。
「你愛他,對吧?」不耐煩對方的遲疑而俐落的點出重點。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要是不二的耐性沒有那麼好的話,此時的他一定是氣急敗壞的吧?
「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愛他—」對方是一場已經失落的夢境。
他們踏出社辦時已經晚上了,夕陽最後的光輝如玫瑰的花瓣上的露水,在滴落之時也失去了應有的光彩。
乾差點認為自己看見了觀月。
與觀月相識這麼多個月下來,乾第一次產生了擁吻對方的念頭,這念頭是如此的強烈,他甚至無法阻止自己喊出對方的名字。
但觀月究竟叫做什麼名字呢?
「初……………」他是黎明的朝陽,初暮的光輝,薔薇花瓣上殘留的第一滴露水,充滿性愛氣息的夢裡的喘息聲。
「有愛的性才叫做愛喔。」雖然輕但卻能讓對方聽得一清二楚的聲音,乾轉過頭,看見不二正將自己的手交到河村的手中。
如同大家都知道的,他們兩個正在交往。
不要,不要再靠過來了。
你不是媽媽嗎?為什麼你不願意看我?爸爸呢?姊姊,大姊,二姊…為什麼你們都在哭?爺爺…奶奶……不要走,不要丟下我…
他的夢境開始出現了裂痕,如同被砸碎的玻璃般裂開。
伴隨著差點破口而出的慘叫,觀月在深夜裡猛然的清醒,隨後將自己給埋在床單中,低泣。
清晨五點,手機的嘟嘟聲將昨夜未眠的乾給吵醒了。他接起電話,傳來的是疑似抽噎的聲音。但觀月的聲音是平靜的,只要乾不注意到其中幾次的哽噎的話,他實在是偽裝得很好的。
乾還是注意到了。
「你還會想要和我做愛嗎?」露骨的一句,這不是什麼精心設計的上床邀約,而是為了逃避現實而使用的藉口。
原本想要告訴對方真實的感想,但還是在猶豫中放棄了。
都在恐懼未知的兩人無法在失去資訊的情況下做出自己最正確的判斷,所以兩人都逃了。
「只要我不在意,你就不會說什麼嗎……乾君你真是差勁,我居然連你可能會說的話都想到了。」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嘆息:「還是說,差勁的人其實是我呢?」
「你那邊發生什麼事情嗎?」從對方異常的言行中察覺到了不對勁。
「不,什麼都沒有…」難得的苦笑了下,昨天想必還是給他帶了不少麻煩吧?看了下時鐘,是該去做晨禱的時候了,但那句原本已經想好的道別,在應該的時間卻又被猶豫不決的自己給扼死。
「你要走了吧,那就不多聊了。」猜出了對方想說什麼,切斷了電話,但切斷不了波濤洶湧的思緒。
不只是觀月在害怕,連乾他自己也在害怕。
他們都想要離開啊,離開這充滿憎恨的是非之地。
再一次的從社員們的身旁逃開,已經快要受不了如此膽怯的自己的觀月崩潰的哭出聲。他伸出手,但五指碰觸得到的只是冰冷的牆壁;強烈的悲哀在逼迫他叫喊出聲,他卻只能縮在角落,獨自吞下所有的淚水。
這個世界實在是太冷了。
乾看著手中的手機,轉過頭看向三三兩兩的校隊隊員,最後落到臉色不太好的手塚身上。
「社辦時間內不該分心,等一下去給我跑十圈。」在權位上佔了絕對優勢的人率先發了言,然後才想到正事:「他給你寫了什麼東西?」
「沒什麼,」輕描淡寫的敷衍過去,「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到第三者的名字,想必是這兩人對於話題的重點有絕對的把握吧。
沈默了十幾秒,終於抬起頭的手塚冷不防的發出命令:「你可以現在去找他,回來後給我跑一百圈。」也許他的確是在威脅人,不過在這種時候手塚是不會在乎那麼多的。
早晨才聽見的,觀月的嘆息聲,像是隨身聽裡的音樂般清晰的在耳邊傳出:「還是說,差勁的人其實是我呢?」
昨天才接觸到的,觀月肉體的溫度,此時正確實的落在乾的手中。觀月的笑,很久以前聽過的,如同銀鈴般的笑聲,如同在心上輕拂過的雪白羽毛。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離開或抵達的,他只記得當自己回過神時,手正承接著那不斷滴落的淚水,原本沒有溫度的肉體緊靠著他的。
你愛他啊,可是他是誰?
乾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也許他早就已經放棄去找尋答案了。
要是答案能夠就這樣呈現在自己手中的話,他是不會動身去尋覓的。
那是一個很平凡的下午,除了罰跑之外沒有太多特別的練習,時間像在瞬間內從一個小時壓縮成一秒,再從一秒延伸到一百分鐘。雖然這過程很無聊,但乾卻不曾抬頭看向天空。
那之後乾沒有再見到過觀月,說是逃避也好,冷卻也罷,兩人只是需要時間來讓自己釐清思緒而已。
他想念那雙蘊含著海洋的深藍的眸子。
「阿乾,聖魯道夫的幹事在外面等你喔。」也許不二喜歡說假話,或者不二不喜歡太真切的事實,總之這次,他並沒有說謊。
乾轉過身只看見樹下的那個熟悉身影。
「你可以過去,然後回來跟他一起跑五十圈。」用膝蓋猜出對方究竟想問什麼的手塚直接的丟出這句,他不想干涉不代表他可以讓對方放縱。
「謝謝。」難得的展放出已經收藏已久的笑容,動身往樹下的身影走去。
然後在觀月驚呼之前將對方給緊抱入懷中,眾目睽睽下在球場外轉了三圈,最後肩並肩的走回被鐵絲場包圍的熟悉地點。
迎面而來的是來自於校隊的股掌聲。
他們,如果這世界還有任何的殘餘,那這就是永遠。就算這世界將會落入永遠的冰冷也一樣,永恆不變,愛情,還有夢。
你仍然愛我的,不是嗎?
乾總是會在球場看見他時產生這樣的看法,即使那是個大熱天。他其實應該是充滿歡笑和朝氣的,即使面對的人是不二,臉上的表情也仍該是變化十足。那已經是過去式了,他曾經這樣的提醒過所有人,既然是過去就不要再提起。
但在無人的檯面下,卸下那張冰冷面具下的臉孔,上面會有怎樣的表情?
那血管中流動的鮮紅液體,是否和普通人一般,是溫暖的呢?
-273.15°C
時間是下午三點一刻,已經對於課程內容失去興趣的觀月將注意力轉到非教室的空間,兩隻鴿子正停在窗外那棵櫻樹的枝幹上,雪白的羽翼在陽光下展開。
他突然想到乾,資料網球上的競技對手。
『不。』
夜間的喘息聲過來,爬滿了冷汗的手臂靠著冰涼的石牆,劇烈的呼吸,沒有溫度的眼神,失去體溫的肉體。
那彷彿是昨夜的夢境。
『我只是在自我逃避而已。』
雙手被對方給壓住,身下對方進行的活塞運動,對他這種低體溫的人而言太高的溫度,染滿白色液體的下體。
那不是夢境,是無法否認的事實。
他們兩人,在任何一人都未曾妄想的情況下,上了床。
〝那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呢?〞
「嘿,觀月、觀月!」熟悉的聲音在背後努力的叫喊。聲音全部都聽了進去,但還是照平常的模式下了三個階梯,左轉往自己的鞋櫃走去,而後方的人仍是不放棄的跟著,到最後音量高到幾近大吼。
要丟臉的話不要扯我下水!轉過頭的觀月不留情的賞給來者一記白眼。
他一向認為赤澤是個白癡,但從未思考過對方的粗神經和短路的腦袋可以爛到何等程度。
「找我有什麼事?」冷眼看著對方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觀月連聲調都是冰到可以令人結凍。
「我需要和你討論接下來的訓練進度,有部分隊員反應說你的速度太快,而且內容也太過於艱難了些…」注意到觀月冰冷的表情而住口。
「就這樣?」聲音變得比之前還冷:「是誰講的?」
「柳…不!不是!」差點將自己的隊友給賣掉的赤澤汗流浹背的望著觀月那張臉,那張原本充滿傲氣和彆扭的臉,一張他們原本熟悉的臉——不知在哪個失落的時間內,變了,像是失去所有感情化為了石像一般。
「柳澤,啊?」冰冷的笑聲令赤澤在心中開始為柳澤祈禱。
「你該不會想要加重他的訓練吧?」柳澤的好搭檔,木更津的雙子之一淳,在沈默多時後終於出了第一次聲。
「我只是在盡幹事的職責而已啊。」之前的笑聲令觀月看上去有相當性的距離感。
也許不只是赤澤,連木更津都如此明顯的感覺到,觀月變了。「我們現在的訓練就已經有些妨礙到課業了,難道還要再繼續嗎?」
「如果不想要的話就不要做,你們有選擇的權利。」絕對零度的口吻讓一向平穩的木更津被震得向後倒退幾步。
「你是故意的嗎?你明知道聖魯道夫少不了你—」
「我們的理念是什麼?為了勝利而生存。而現在我們卻敗給了青學和冰帝,早就失去進軍全國大賽的資格了。」冷淡的嗓音提醒了在場的兩人。
這是事實,他們已經無法再前進了,所有過去的努力彷彿是以遠去的流水,是雙手無法劫回的東西。
「沒有事情的話我要走了。」轉過身重回之前的步伐。
「你昨天是上哪裡去了?」觀月的動作在赤澤提到這個敏感話題時突然僵了一下。帶著憤怒的表情,他迅速的轉過身:「這跟你無關!」
雖然有被觀月那閃著怒火的神情給嚇到,但赤澤還是繼續問下去:「是去找青學的乾貞治?在這種時候了你還—」
「我說過,這不干你的事!」如閃電般快速的暴怒在深藍色的瞳孔內閃過,在所有人來得及講下一句話之前,觀月毅然的轉身往樓梯的方向快步走去。
什麼社團需要你啊,訓練妨礙到課業的,全部都是垃圾中的垃圾。
既然不需要的話那就說啊,老老實實的說啊!既然不需要的話,為何還要用如此虛偽的字眼來掩飾自己的心虛呢?愧疚?不,他不需要愧疚,他才不需要這些人的懺悔和心軟。
他也許變了,可能他真的變了。
從某個時刻開始,過去的觀月在心中緩緩的枯萎,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新生的,彷彿是以冰雪為主體的人。名字也叫觀月初,但卻不像眾人所知瞭的過去。
一個太過於冷淡的現今,冰點以下的溫度總是令人難受的。
一隻手用力的揪住觀月的領子,他厭煩的轉過頭,那冰層般的面容突然令赤澤打了個寒顫:「你是要去找那個乾貞治嗎?」
「我是。」一抹厭煩的色彩自觀月的瞳孔中閃過,他用力的將赤澤的手給打掉:「所以我明天不會出現在晨練,如果你們不想練習的話,那是你們的事。」
「你去找他做什麼?」對著觀月的背影,赤澤怒吼著。
觀月的嘴角輕微的扯了下:「你認為呢?」猛然的轉過身,修長的食指頂著赤澤的喉嚨,「依你那種腦袋,你能知道何謂做愛的定義嗎?」
趁著赤澤僵硬的那刻,已經走到樓梯口的人消失不見,空氣中只帶著淡淡的聲音和最後的句子。
「那就是我和他將會做的事。」
他需要逃避,他需要肉體交纏的溫度來讓自己的身體保持溫暖。為了讓完全無支撐的自己撐下去,他不介意讓自己的衣衫染上他人的氣息和精液,他甚至不在乎隔天渾身的酸痛和佈滿頸部的吻痕。
只要有人能夠接納他,那什麼都好,就算只是肉體,只要有人--
「觀月?」從門口傳來低沈的聲音,緊咬著唇,觀月抬起頭來對上來者的視線。
「乾君。」好聽但平淡的聲音自觀月的唇中洩漏出,而他的視線正如同他以往的聲調,既冰冷又沒有感情。觀月緩慢的走到乾的面前,用力扯住對方的領子逼對方低下頭:「你知道我來的目的。」
「你是把我當成了性愛機器還是避難所?」乾想要撇開頭,他不喜歡觀月那雙毫無感情的眸子,但他的視線只轉移了幾秒就就又轉了回去。
下一刻兩人的嘴唇接觸,雖然是長時間、沒有斷續的熱吻,但兩人之間的氣氛卻如同空氣一般的冰冷。
「我才不在乎。」修長的手指探進對方的衣服內,「我從來沒有在乎過。」
乾皺起眉,「這是你要的。」他抓住觀月的手帶他上樓。
不知何時,兩人之間的關係已經淪落到只剩下——床伴,性伴侶,砲友,肉體關係。
「哈啊…啊……啊………」仰躺在床上,被壓在身下的那方發出斷續的呻吟聲,勉強的睜開眼,上面那方的額頭也是佈滿了汗水。「乾…乾君…」觀月仰起頭,試圖讓自己的手碰觸到乾的背脊。
「別動,這樣會弄痛你。」在兩人視線交錯之際,乾的臉上閃過了一絲錯愕。
他還是一樣的冰冷,手腳,指尖,瞳孔內的色彩。
乾並沒有什麼去探知他人心理的興趣,他原先的世界是由數據所組成,而他知曉的一切也都是數字,只有數字。他對其他人也是保持如此的關係,即使是相交多年的柳。
直到觀月如此唐突的闖入他的數據世界。
他的面容,他的冰冷,他那異於平常的行為,一舉一動都吸引著人。但乾卻不瞭解他。在現實中的觀月,是那種會佯裝說他不認識所有人的人,是可以為了勝利,而將所有人都推下懸崖的人。
他,居然可以在做愛時都能有如此冷漠的表情。
乾不禁回想起他們的第一次,在令人尷尬的射精後,觀月一言不發的用手覆蓋在那白濁的液體上,指甲在表面輕刮,而後他將那隻手指放到微開的嘴邊,舌妖魅的舔著透明的指甲。
也許正如同觀月自己所說的,他並不在乎。
事後乾又看過了幾次,白濁的液體殘留在觀月手中的畫面,無法找出話題的他只好選擇了沈默,即使兩人之間本來就沒什麼話題可言。為了不讓這種事情干擾到他,乾選擇了不過問。
他甚至不想知道觀月究竟有幾個性伴侶,直到某回觀月冰冷的承認。
『你就是那唯一一個。』
他還是不知道為何觀月會選上他。
這樣也好,或者不只是乾,連觀月自己都不知道,何苦要讓自己陷入解釋的圈套裡呢?
「感想。」在整個房間都充滿性愛氣息後,突然的一句。
「什麼?」並沒有瞭解到對方的主題的乾只是坐在地上看著那霸佔他的床的人。
「跟我做愛不會讓你有任何的感想嗎?」果決而且直接的問題。雖然聽起來很像命令,但乾的心中有種對方永遠不想知道答案的感覺。
「你會想知道什麼?」深知對方不會對於射精此類的小兒科發出疑問,所以直接的把疑問丟回給觀月。
「如果你還有其他的性伴侶的話,跟哪個做愛比較趁你心。」觀月的語氣不像是疑問,反而像是已經完結的句子。
「我在這方面沒有這麼雜食。」也許自己只是在逃避話題而已,就像逃避現實的觀月會將自己用冰冷的外表給偽裝住,自己是用無感情的數據。
「最好是。」霸佔了整張床的觀月淡淡的回答。看到對方沒什麼大反應的乾,則是從地面抓起衣服站起身。「你要去哪?」
「洗澡。」丟下了兩個字後走進了浴室。
趴在沾染了精液的床單上,觀月慵懶的挪了下身子,讓床被空出更多的空間,這是他唯一表現出來,證明他還會關心人的證據。
乾知道觀月只是討厭早上清醒時,發現自己獨自一人而已,但他也沒說破過。
他們不需要。
「早安。」踏入社辦的那一刻不意外的看見幾個隊友在裡面已經等候多時,不二那雙總是瞇起的雙眼輕輕的睜開,散發出即使不用說也可以讓人有不祥預感的感覺。
「有個愉快的夜晚嗎?」聲音如同表情般的微笑。
「你是指什麼?」從櫃子內取出運動服,連回頭都沒有的反問。
「就是你和裕太的網球顧問的事情啊?」
乾知道不二說的很白,他也瞭解這就是不二的個性——你想要在他面前瞞過什麼呢?也許是連水面上的漣漪都不會殘留的被那雙不常顯現的瞳孔給吸入而已——不二周助,活著等於就是罪惡的人。
「沒有什麼。」聲音的平淡掩蓋過了內心的不平靜。
觀月討厭肢體上的接觸,即使是赤澤,相處多年的隊員,也不能夠輕易的將手搭在對方的肩膀上。跟乾不同,他才不在乎接觸的表面積究竟是多大。
就算對象是乾,觀月也只有在希望發生肉體關係時才會主動碰觸對方。而他唯一允許乾做的事情是替他扣釦子。
他還記得手指碰觸到對方制服的感覺,那彷彿一被觸摸就會滲透入指尖的清香,以及那被薄薄的布料所掩蓋的肉體。
那殘留了昨夜激情的肉體,在今日仍是如此的平穩無情。
「我可是看到你抓著他的手上樓喔。」不二清淡的微笑不平穩的出現那一貫的威脅性。
對於上句等於是直接威脅的話,乾只是稍微的回了下頭,但沒有作聲。
他知道了,但知道了又能怎樣?
「你們幾個在這裡幹什麼?還不趕快回去練習—」手塚的聲音隨著開門聲出現,他那銳利的眼睛掃視在場的所有人,最後視線落在乾的身上:「乾,聖魯道夫那有人傳話,要你放學後在校門口等他。」
「知道了。」
「聖魯道夫?」相對於乾的刻意忽略,不二則顯得興致勃勃:「是他們的幹事嗎?」
「不二,這並不是你的事情…」手塚的聲音在稍微揚起後又立刻落了下去,他輕嘆了口氣:「不,是社長。」
「為什麼周助你會認為那個聖魯道夫的是觀月啊?」被擱在一旁的菊丸好奇的問他的好同學。
「因為阿乾和對方有比較密切的交往嘛。」不二笑笑的回答,但視線仍是在乾身上,後者則是將精神專注在手中的筆記本上,連一聲都沒有吭。「唉呀,逃避現實是不好的喔。」
「呵呵…」終於受不了隊友如此干擾的人闔上了手中的東西:「也許跟你想的是完全相反呢。」那總不曾顯現出主人真實情緒的眼鏡反射著光。
「是嗎?」不二微笑的回話。
那天下午,赤澤在社團的人大概都散得差不多了之後出現在青學校門口,他臉上的氣色不太好,但不是因為疾病。
「聖魯道夫的社長,找我有事嗎?」
赤澤抬頭看向乾,那過高的身材帶給他壓迫感,在自己的社團鶴立雞群慣了,在一瞬間與比他還要高的人對話使他有消化不良的感覺。要不是為了社團還有自己,他才不會蠢到跑來青學見這個他一直不喜歡的人。
「我要跟你談觀月的事情。」也罷,就單刀直入的進主題吧。
「你有當他傳話筒的資格嗎?」也許乾並不想要見到赤澤,也許乾並不想要進入這種話題,但無論如何,那已經不重要了。
「我要求你放棄他,你的存在只會成為他異常的理由而已!」
若是其他人都還在的話,此時一定都將目光投射在兩人身上了吧。
乾那雙藏在厚鏡片下的眼睛輕瞇,那往如自己不在現場的疏離感,令赤澤聯想到現在的觀月,一個精神已經近乎死亡的人。
「我是理由?」乾冷哼了聲,「在觀月的行為裡,我只佔有不到百分之二十的地位。」
赤澤的臉上閃過無法認同的詫異,「那我呢?」
「你可能不到百分之五。」
「是不到百分之一,你這個沒事探聽他人隱私的傢伙。」另一個聲音冷淡的響起。
兩人同時轉過頭,觀月正站在乾的身後,那平穩的姿態及被風吹動的髮絲證明了他在此已久,原本緊閉的眼睛緩慢的張開,美眸裡隱約透露出的怒火異常的明顯。
「所以你早就在這裡了。」乾的聲調聽起來就像是他早已知道了一樣。
「觀月!?」原本想大叫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但一想到對方將所有事物的進展都掌握在手中的風格,想要講出的話居然像魚刺般梗在喉中吐不出來。
無視在旁的赤澤,觀月走到乾的面前,以不碰觸到對方肌膚的方式用力的抓著乾的上衣。同一刻內,乾將目光轉到觀月那雙深藍色的瞳孔,那藍得就像是之前在六角那看到的大海一般,透明而且純淨。
當赤澤領悟到那兩人究竟想要做什麼的時候,乾和觀月在他的面前,熱吻。
那是很透徹的感覺,你的舌碰觸到我的,你嘴裡的唾液是你的也是我的。像是被線所牽制的木偶般,乾的手環住觀月的腰,而對方的手則環繞著他的脖子。
應該很美好的場景落入赤澤眼裡只會讓他覺得全身發冷,這比觀月在眾人面前摑他巴掌還要令他感到心寒。
他已經被拒絕了。
一種聲音在他心的最深處輕聲的說著:離開吧,你已經不屬於這裡了。
觀月的手在赤澤轉身離去後鬆了開來,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如果有的話,也是慶幸的成分居多。
「你很會運用人心的弱點。」在對方最脆弱的地方用最強烈的攻擊。
無視乾眼中的神情,觀月不在意的用右手鬆開位於頸部的領帶:「你何不是一樣。」
乾終於感覺到,當自己注視著觀月那冰冷的深藍色瞳孔時,他會感到心痛。
為何有人可以讓自己如此的冷淡呢?
「為什麼要一直盯著我的髮型,它有重要到能一直吸引住你的目光嗎?」深藍色瞳孔的主人的聲音像是在提醒著乾。
他已經越界了。
就像游泳的人總是有不得超越的界線般,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遠離了安全的地帶,迷失在那有如大海般的深藍色雙眸中。
那天晚上,觀月並沒有回到聖魯道夫去。
「觀月前輩,」在前往食堂的路上被金田給擋了下來,「我可以佔用一下你的時間嗎?」
觀月的眼睛微妙的瞇了起來,他知道金田的目的,他也知道為何金田會選擇這樣做——感覺,一種強烈的感覺湧入他的心中,像是被投入湖中的小石子總是能在湖上揚起漣漪。
「如果問題是有關於赤澤的話,那就抱歉,我先行了。」話說完後想要繼續往前走,但右手臂被用力的,幾乎是緊抓般的扯住。
「我必須要跟你談。」那雙平時看似懦弱的臉此時卻異常的堅定。
細小的哀嘆聲在觀月內心的深處發出,看來他又必須要做自己不希望的事情了。為什麼在這世上,想要的事情總是和出現的答案相反呢?
他不會認輸的,他並沒有欠缺大家什麼,至少觀月是這樣說服自己的。
「你究竟是想講什麼?」既然主意打定了,那就快點結束吧。
「社長,赤澤社長…」金田的頭突然垂了下來,雖然他又很快的抬起來:「赤澤社長他也是普通人,有他的弱點有他的極限!」似乎是看到憧憬之人的受傷,在忍無可忍之下的大叫出聲:「難道你就不能夠體諒他嗎?連拒絕…都必須要拒絕得那麼絕情嗎?」
那我呢?這個句子突然在觀月的腦海中閃過。他突然有被整個世界給拋下的感覺,好像,一切的一切都變成了他的錯誤,包括木更津淳和不二裕太的轉學,包括他們輸掉的比賽,包括…
一種破碎的聲音自觀月的體內傳出。
觀月冰冷的笑了下,眼中射出危險的光:「照你的說法,我不是人囉?」他過去的努力究竟是為了什麼?還是說那其實是在彈指之間就可以被毀滅的東西?
在那一瞬間觀月突然好想尖叫。
要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都可以這麼的膚淺的話,那努力是為了什麼?
「我不是這個意思,可是—」
「我是什麼?」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唸出字句:「失敗時的藉口?還是毀滅的代名詞?」
似乎真正領會到觀月的怒火的金田往後倒退了幾步,這樣的觀月令他感到恐慌。過去那個即使碰見失敗也會用沮喪來帶過的觀月前輩上哪裡去了?那個總是自豪於自己的數據及劇本的人,是否早在那不知道的瞬間內消散了?
「觀月前輩,你知道這並不是金田的意思—」
「我沒有在和你說話!」氣急敗壞的打斷對方未完的句子。
他已經受不了了!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像在和他作對一樣——…面前的空間似乎遭到嚴重的扭曲,佈滿漣漪的水面讓他看不見自己的倒影——有人在呼喚他,是誰?是誰…
在所有人的意料下,觀月擺脫了校隊的成員,待在頂樓上獨自飲泣。
他不需要別人的憐憫,他才不需要。這個世界上,就算沒有他其他人也一樣可以過得很好。
同一天的下午,不二用著好奇帶著些威脅感的眼神讀著乾當天才收到的簡訊。
『I love you, but who are you?』
幫手塚將桌上的資料收好,抬頭時不經意撇見站在社辦門口的人影。「觀月嗎?乾今天沒有來喔。」溫和的聲音如舊,但大石的確是沒有專心的。
被點名的人則在拋下一聲謝謝之後往校門口的方向走。
「觀月最近怎麼常來這裡?」頭也不抬的發問,手塚在碰到正事時永遠缺少去搭理人的個性。
「不知道呢,也許是為了資料吧。」隨口說出腦袋裡的答案,光聽就知道大石並沒有考慮到練習早已結束的這個事實。
也許他們不要知道會好一點。
伴隨著叮咚電鈴聲出現的是門後面的一張臉:「觀月?」出乎意料沒有戴那架已經變成招牌的眼鏡,而觀月則是當作自己什麼都沒看見的進了屋。他小心的讓自己和乾坐在同一張沙發上,但肢體卻不會彼此碰觸
「你今天怎麼會過來?」看對方今天對於性愛並沒有任何的慾望所以問了出口,也許那只是信口問問,他不用太認真的期待於答案。
「你今天沒去學校。」簡單的回答,省略掉前幾天的不愉快,幾天前對於人性的失望。
也許對於整個世界,他早就已經失望透頂。
「喏。」用手指著堆滿東西的桌子:「我的眼鏡壞了。」雖然少了眼鏡不會造成生活上的障礙,但對於其餘的事情是否會就很難說。
「你沒去修?」直接拋問題。
「備用的不好用,新的可能今晚或明天才會到。」回答問題的同時望著對方的白晰頸子,往上移到那秀氣的臉孔,再集中在碧藍如海的瞳孔上。
其實少了眼鏡乾什麼都看不到,所以所有的事情他都只能看個大概。
但沒有什麼比那雙眸子還要更加清晰的。
「乾君…」被尷尬的沈默弄得有些不自在,語氣裡帶了些焦慮:「你的視力有多差?」依體育選手而言算是蒼白的右手伸出,儘管那是在五步內的距離,但乾只能看見擋住光的肢體。
「從這個角度和距離,我看不清楚你的臉。」
「那這樣呢?」往前挪動了些,身體與身體之間變得靠近,隱約間還可以感覺到衣服在摩擦。
「我看得見你的五官,但是很模糊。」
觀月再往前挪進了些,「這樣呢?」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和對方曖昧的姿體動作,對方溫暖的呼吸像是春風般吹在他的臉上,被純白的襯衫給包裹住的肉體隱約透露著那藏不住的體溫。觀月尷尬的想要往後退一些,但整個人的注意力卻被乾的雙眼給吸引住。
那是一雙瞳孔,正確來說是藍綠色,看似蘋果綠,平時總是被厚重的鏡片給遮蓋住的瞳孔。
肉體不聽使喚的往彼此靠近,他—青學的乾貞治,除了青學不二之外他的敵人—和他—聖魯道夫的觀月,以數據網球為傲的國中生—眼睛輕閉,雙唇就這樣貼上對方的。如同對方瞳孔色彩的色塊在閉上眼的黑暗中緩慢著爬行著,正如同兩人的舌正交換的唾液。吻進行的很慢,像是這樣可以比較深入瞭解對方一般。
溫度在閉上雙眼的那刻開始不斷的上升, 一種痛徹心肺的感覺傳遍全身,觀月緩慢的睜開眼,如果這樣可以為他解除痛苦。
——如果和這個男人做愛的話,是否所有的痛楚就會如同冬日的花朵般凋謝死去?
在那瞬間他以為他們接下來會做愛的。也許不只他,連乾都這樣的認為著。
可是他們只有接吻,只是接吻。
緩慢著,乾的吻離開了僅限口部的範圍,如同發育遲鈍的長春藤般,讓自己的吻爬上觀月的臉頰、額頭、眼角、耳後,還有那白晰的頸子,比冬日的落雪還要蒼白、還要冰冷的肌膚。扣子被慌亂的撥開,領帶凌亂的落在地面,吻則是隨著不一致的節奏落在鎖骨上。
砰的一聲門被用力的撞開,隨著面色鐵青的手塚進門的大石不意外的看向他的好伙伴,然後在那張從來沒什麼表情的面孔上發掘出憤怒的情緒。
既然有難得勃然大怒的手塚,那就一定會有其餘的高年級生在已經黃昏的時候出現在學校的社辦。校隊隊員們三三兩兩的出現,多半是用去朋友家的理由瞞過家人的。
乾獨自坐在不是靠中,但卻是能精準的吸引到眾人注意力的地方。觀月早在不二來臨之前就先行離開了,理由是手塚的態度令他不舒服。也許那的確令他感到不舒服,那可能是重點,也可能不是。
「所以你和裕太的網球顧問究竟是什麼樣的關係啊?」不二用著聽不出來,但特別快樂的語氣發問。被問話者則是不以為然的聳了下肩,在這裡,答案的基礎不是建立在回答上,而是正確性。
「阿乾居然會和聖魯道夫的觀月…做那件事?」聽起來意外的聲音,用字很曖昧,但聽者都知道菊丸沒有那個意思。
河村仍然是保持沈默,他的話本來就不多,在這種他插不上手的時候更是完全的靜默。和與眾不同的大家比起來,算是相當平凡的他坐在社辦的一角,眼神溫柔的看著人正在另外一方、對著乾軟硬兼施的不二。
「阿乾,我只要一個答案。」手塚只覺得他的頭很痛,這件事情能早點了結就快點吧,雖然是他把所有人給找到這裡來的:「你和觀月究竟是什麼關係?」
觀月,他和觀月究竟是什麼關係?原本想要回答床伴的乾卻在說出口的那一刻遲疑了。
他們原本應該是沒有交集的,至少乾自己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那有如聖魯道夫冰雕的女神——女神嗎?連乾都在懷疑使用這樣的字眼是否妥當——在笑出聲時究竟能有多麼的美麗?耳邊傳起做愛時對方發出的呻吟,和那在夢裡聽見的哭聲,重疊起來居然是如此的相似。冰冷的觀月和滿臉淚痕的觀月,在某種程度上,是否也會如此的一致?
乾發現自己無可救藥的胡思亂想了起來。
他對於觀月,是否早已超越於那普通肉體交纏的界線,到了不應該的地平面,永恆的追逐點上?
溫柔但冷酷的笑聲在風中述說著一場尚未誕生卻已逝去的故事:喔,乾貞治你是如此的愛著那人啊,但你卻連那人是誰都不知道。
「你愛他,對吧?」不耐煩對方的遲疑而俐落的點出重點。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要是不二的耐性沒有那麼好的話,此時的他一定是氣急敗壞的吧?
「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愛他—」對方是一場已經失落的夢境。
他們踏出社辦時已經晚上了,夕陽最後的光輝如玫瑰的花瓣上的露水,在滴落之時也失去了應有的光彩。
乾差點認為自己看見了觀月。
與觀月相識這麼多個月下來,乾第一次產生了擁吻對方的念頭,這念頭是如此的強烈,他甚至無法阻止自己喊出對方的名字。
但觀月究竟叫做什麼名字呢?
「初……………」他是黎明的朝陽,初暮的光輝,薔薇花瓣上殘留的第一滴露水,充滿性愛氣息的夢裡的喘息聲。
「有愛的性才叫做愛喔。」雖然輕但卻能讓對方聽得一清二楚的聲音,乾轉過頭,看見不二正將自己的手交到河村的手中。
如同大家都知道的,他們兩個正在交往。
不要,不要再靠過來了。
你不是媽媽嗎?為什麼你不願意看我?爸爸呢?姊姊,大姊,二姊…為什麼你們都在哭?爺爺…奶奶……不要走,不要丟下我…
他的夢境開始出現了裂痕,如同被砸碎的玻璃般裂開。
伴隨著差點破口而出的慘叫,觀月在深夜裡猛然的清醒,隨後將自己給埋在床單中,低泣。
清晨五點,手機的嘟嘟聲將昨夜未眠的乾給吵醒了。他接起電話,傳來的是疑似抽噎的聲音。但觀月的聲音是平靜的,只要乾不注意到其中幾次的哽噎的話,他實在是偽裝得很好的。
乾還是注意到了。
「你還會想要和我做愛嗎?」露骨的一句,這不是什麼精心設計的上床邀約,而是為了逃避現實而使用的藉口。
原本想要告訴對方真實的感想,但還是在猶豫中放棄了。
都在恐懼未知的兩人無法在失去資訊的情況下做出自己最正確的判斷,所以兩人都逃了。
「只要我不在意,你就不會說什麼嗎……乾君你真是差勁,我居然連你可能會說的話都想到了。」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嘆息:「還是說,差勁的人其實是我呢?」
「你那邊發生什麼事情嗎?」從對方異常的言行中察覺到了不對勁。
「不,什麼都沒有…」難得的苦笑了下,昨天想必還是給他帶了不少麻煩吧?看了下時鐘,是該去做晨禱的時候了,但那句原本已經想好的道別,在應該的時間卻又被猶豫不決的自己給扼死。
「你要走了吧,那就不多聊了。」猜出了對方想說什麼,切斷了電話,但切斷不了波濤洶湧的思緒。
不只是觀月在害怕,連乾他自己也在害怕。
他們都想要離開啊,離開這充滿憎恨的是非之地。
再一次的從社員們的身旁逃開,已經快要受不了如此膽怯的自己的觀月崩潰的哭出聲。他伸出手,但五指碰觸得到的只是冰冷的牆壁;強烈的悲哀在逼迫他叫喊出聲,他卻只能縮在角落,獨自吞下所有的淚水。
這個世界實在是太冷了。
乾看著手中的手機,轉過頭看向三三兩兩的校隊隊員,最後落到臉色不太好的手塚身上。
「社辦時間內不該分心,等一下去給我跑十圈。」在權位上佔了絕對優勢的人率先發了言,然後才想到正事:「他給你寫了什麼東西?」
「沒什麼,」輕描淡寫的敷衍過去,「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到第三者的名字,想必是這兩人對於話題的重點有絕對的把握吧。
沈默了十幾秒,終於抬起頭的手塚冷不防的發出命令:「你可以現在去找他,回來後給我跑一百圈。」也許他的確是在威脅人,不過在這種時候手塚是不會在乎那麼多的。
早晨才聽見的,觀月的嘆息聲,像是隨身聽裡的音樂般清晰的在耳邊傳出:「還是說,差勁的人其實是我呢?」
昨天才接觸到的,觀月肉體的溫度,此時正確實的落在乾的手中。觀月的笑,很久以前聽過的,如同銀鈴般的笑聲,如同在心上輕拂過的雪白羽毛。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離開或抵達的,他只記得當自己回過神時,手正承接著那不斷滴落的淚水,原本沒有溫度的肉體緊靠著他的。
你愛他啊,可是他是誰?
乾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也許他早就已經放棄去找尋答案了。
要是答案能夠就這樣呈現在自己手中的話,他是不會動身去尋覓的。
那是一個很平凡的下午,除了罰跑之外沒有太多特別的練習,時間像在瞬間內從一個小時壓縮成一秒,再從一秒延伸到一百分鐘。雖然這過程很無聊,但乾卻不曾抬頭看向天空。
那之後乾沒有再見到過觀月,說是逃避也好,冷卻也罷,兩人只是需要時間來讓自己釐清思緒而已。
他想念那雙蘊含著海洋的深藍的眸子。
「阿乾,聖魯道夫的幹事在外面等你喔。」也許不二喜歡說假話,或者不二不喜歡太真切的事實,總之這次,他並沒有說謊。
乾轉過身只看見樹下的那個熟悉身影。
「你可以過去,然後回來跟他一起跑五十圈。」用膝蓋猜出對方究竟想問什麼的手塚直接的丟出這句,他不想干涉不代表他可以讓對方放縱。
「謝謝。」難得的展放出已經收藏已久的笑容,動身往樹下的身影走去。
然後在觀月驚呼之前將對方給緊抱入懷中,眾目睽睽下在球場外轉了三圈,最後肩並肩的走回被鐵絲場包圍的熟悉地點。
迎面而來的是來自於校隊的股掌聲。
他們,如果這世界還有任何的殘餘,那這就是永遠。就算這世界將會落入永遠的冰冷也一樣,永恆不變,愛情,還有夢。
你仍然愛我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