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当て】
ハチ、ハチ、ハチ。
那個你已經聽了五年、理當很熟悉的聲音在忽遠忽近的距離中失真,你甚至無法判定這個正在呼喚你的低啞嗓音是否真的是你所想的那個人的。
其實只要睜開眼就能判斷了吧?這樣想的你卻沒有睜眼。眼皮好重、你好累,而且只要片刻、就算只是虛偽的也好,讓你沈溺在被那人全心全意的關注的刹那。
你已經渴望像這樣的時刻太久了。
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同性又同年級的他了,但你至今仍記得你們初次相遇的那刻——他自樹上一越而下時,不知是命運的安排或刻意的巧合的、不偏不倚的落在因為尋找亂跑的動物而精疲力盡的你身上。
『哈哈、抱歉,你沒事吧?』
怎麼可能沒事。你抱怨般的碎唸了幾句,見著身著與你同色的制服的他的那雙圓圓大眼正認真的盯著你瞧時,才發現身上又因動物搜索而多了好幾記擦傷。
『會痛嗎?』
久了就習慣了,生物委員都是這樣的。你說,大腦卻一直想著對方的眼睛大大圓圓的、就跟飼養小屋裡的那隻仔狸一樣,連頭髮似乎都一樣的好摸。
『不行啦,怎麼可以習慣這個!』
他大聲的說,然後在你有辦法拒絕之前,用從懷中掏出的手巾將傷口最大的右手好好的包紮了起來。
雖然當下沒料想到,但你一定是那時對他一見鐘情的。
——欸、勘ちゃん,我可以喜歡你嗎?
這句話你從來沒說過,說實話以後應該也不會,只因你這個向來少根筋的打從心底怕死了被拒絕的那瞬間。
所以你只是看著他如向日葵般燦爛的笑顏,心知會被三郎說盯太久就是犯罪的、目光比向日葵還像向日葵的追著如太陽的他跑。他總說你的笑容就像太陽,殊不知他自己才是你的太陽。
所以最後、害怕失去那陽光的你始終什麼話都沒出口。
八左衛門你這樣有病。三郎後來這樣的說。而你則是在左思右想後,驚覺這個好同學是在諷刺你的好好的追打了那傢伙一頓。
你感覺到自己浮出意識的水面,但身體仍舊是沈重得不能動彈。
在這裡多久了?你逃避現實多久了?你沈醉在兩人初次見面時他握上你的手的溫度裡已經多久了?
——ハチ、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喔。
記憶裡的他笑著對你說。於當時的你還很單純、不知道自己心意的時候。
能維持像過去那樣嗎?不、不可能,他改變了你也改變了,至於是好是壞卻沒人知道。你稍稍的瞇了下眼,不確定自己是否該繼續停留下去,也不知道到底該如何離開。
如果說你只是想回到他身邊而已,會遭天譴嗎?
——ハチ!
原本忽遠忽近的聲音一瞬間大聲了起來。
——八左是笨蛋!竹谷八左衛門是笨蛋!大笨蛋!
很熟悉很熟悉、好喜歡的聲裡夾帶了鼻音,像是隨時都會抽噎一樣。語無倫次的念著你的名字的每個暱稱的方式令你忍不住皺起了眉。怎麼了呢,勘ちゃん?
——快點起來、快點起來…快點起來啊!!!ハチ…你要是不起來的話、我……
為什麼要哭呢?
眼淚打下來的感覺溼溼的,如過小的陣雨般。
喂、勘ちゃん,為什麼你在哭呢?
——ハチ、ハチ…ハチ……
別哭了,勘ちゃん、別哭了…
你緩緩的睜開眼,只見隱約看起來像是醫護室的模糊背景和跪坐在你身旁的他。他的大眼紅紅的、裡面仍鑲著未乾的淚水,緊抓著你的那雙手還拿著尚未包紮完的繃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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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せる】
當那天早上竹谷終於睜開眼,看到的卻不是以往熟悉的綠班長屋時,他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不、真正不妙的是當他從被窩裡跳出來,才發現自己身上真的連裹腰布在內、什麼都沒穿的那瞬間中,大腦居然自動滾出為何身為綠班的自己居然會在伊班的長屋過夜的原由。
『欸欸,八左衛門。』說話的人用圓圓的、看似無辜的大眼望著他,隨著左右搖晃的動作擺來擺去的髮乍看之下就像在意圖討對方歡心的尾巴。『兵助說今天晚上不會回來過夜喔,要來陪伴寂寞的我嗎?』
雖然早知道能與鉢屋三郎一同在學級委員長委員會混這麼久,對方光在本質上就與好人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但在那瞬間、由於不明的理由,八左衛門居然點頭了。
簡直就像是被貼了葉子。
所以現在的他人正在五年伊班的長屋,更正、是久久知兵助和尾濱勘右衛門的房間裡,剛剛睡過的布團裡還躲著一隻大概也跟他一樣沒穿衣服的五伊學級委員長。
「喂!勘右衛門!」手忙腳亂的把制服套好的人撥開布團,只見害他陷入目前困窘狀況的始作俑者仍縮成一團睡得正香,彷彿完全沒聽到昨晚共度一夜的人引出的騷動般:「快起來!我們快遲到了!」
「……小八…」本性大概是頭狸的傢伙順手又把布團抓了回去:「不要吵…我還想睡……」
「什麼不要吵,你再不起來等一下會被兵助宰掉的是我啊!!!」緊張過頭的生物委員長代理乾脆把對方連棉被一起像刺蝟般的翻過來,然後在回想起對方還沒穿衣服的事實時瞬間卡住。
「…可是昨天亂來導致我現在起不太來的不也是你嗎?」雖然這樣說,其實才是那個引狼入室的傢伙現在笑瞇瞇的、一頭不知道怎麼長才變成奇妙的長條型的頭髮隨著主人的心情開心的抖呀抖著。
發現自己不論如何亂吼或勸說都沒用的人只好苦命的嘆了口氣,先去幫對方拿來替換的制服和其他衣物、把對方從布團剝出來後,再仔細的為對方一件一件的套上。因為做得太專注,導致八左衛門完全沒注意到被套衣服的人臉上那可以說是魅惑的笑容,也同時沒有聽到長屋的門被拉開的聲音。
「勘醬,要上課了你怎麼、還…」
突然的停滯後帶來的是如冰寒地獄般的淒冷感。
「唷,兵助。」
「兵助你…可以好好說嗎?手中的寸鐵先放下來。」
在眾人眼中評價均是長相端正文武雙全的五伊火藥委員長代理面色鐵青的立於自己房門口,手中的擅長兵器看上去不知為何的比以往還要銳利了數倍。
OMAKE:
平時平靜的五年長屋現在外面是一片混亂。
「居然、居然敢趁我不在時對勘醬……八左衛門,死吧!」
「等一下啊兵助!就算八左衛門的確是拉低我們全班平均分數的罪魁禍首,可是你就這樣宰了他我們還是會寂寞的啊!!!」
「三郎,你的重點好像不太對。」
「兵助君,在你宰掉竹谷君之前,可以先讓我把他的頭髮弄成比較能入目的樣子嗎?我想對他的頭髮動手已經很久了。」
「你們幾個根本沒有想幫忙的意思吧等一下!!!!」
理論上來說是造成這片混亂的最大理由的人完全沒有歉意的從長屋探出頭,然後像是覺得現在狀況還不夠糟的笑著為目前正被追殺的人加了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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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切り】
從這個角度只看得見他散亂得不成樣的頭髮,就跟一窩被驚嚇而四處竄逃的蛇一樣。
「勘ちゃん。」你輕喚。
他沒有理你。
他當然不會理你。打從你又(對,就那個「又」字)因為生物小屋裡的住民全體翹家而打破約定、必須領著你那群可愛的學弟們進行新一波的擾民後,他就沒再跟你講過話了。而且這次連被大家公認的好人雷藏在內,沒人想幫你說話或傳訊息。
要不是學弟們幫你求情,只怕現在的你會連五年伊班的長屋都進不來。
「勘右衛門…」你輕嘆,突然寧願他當面跟你發火,只因完全沒點讀人心思技能的你向來不擅長處理這樣的場面。
「反正不管答應了我什麼,都不如委員會來得重要不是嗎?」
一瞬間內你只覺得如坐針氈,甚至沒察覺到這種賭氣的話就跟鬧彆扭的女人對戀人說『你心裡只有工作沒有我』沒什麼兩樣。
其實也沒差,因為除了大腦實在太遲鈍而感覺不到的你和深知你的遲鈍而遲遲無法正名的他之外,所有人都覺得你們在交往,包括六年級的學長和四年級以下的學弟,也許還要加上你們的老師們。
「對不起啦,可是這次真的是…」
「生物小屋突然塌掉所以動物逃走了。」陌生的冰冷聲調令你不知不覺地調整成正坐姿勢,「上次是伊賀崎的寵物(有毒)跑了,再上次是你們養在甕裡的蟲子全數逃走,再再上次是馬突然太興奮跑得不見蹤影,還要我繼續嗎?」
顯然已經因為各種怨恨而成了生物委員會歷來各種校園騷動紀錄器,只差沒把上回找伊賀崎而事後得幫一年級學弟寫作業此事列進去的人冷哼了一聲,整個人還是悶在布團裡不肯出來。
「我下次真的不會…」
「你上次也這麼說,兵助和鷹丸さん可以作證。」以十四歲來說略嫌低沉的聲無起伏的打斷你的辯解,隱約間你只覺得似乎有像冷汗的東西沿著你的背脊滑下來。
拜託,你默念。不要告訴我兵助或鷹丸さん此時正站在我背後。
天知道為什麼那兩人在你心中的位置已經默默地爬到了天敵,你跟勘ちゃん之間的關係什麼時候進展到他人介入天經地義的程度了?
根本沒發現在問這問題前、應該先探討你和他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的你又默默地嘆了口氣,但至少這次有記得抓住他那隻從棉被裡探出的手。
「我答應你下次絕對不會撇下你,真的非去不可也會帶著你走。」
門外似乎傳來類似疊得很高的東西跌下來的聲響但你沒給太多注意,就跟你也沒自覺剛剛說出的話聽起來到底有多不恰當、簡直就跟死後同墳沒甚麼兩樣。
神經沒你大條而被你的無腦發言給驚到從棉被中坐起身的他先是愣愣地看著你,接著望向那隻被你抓住的手,然後才將視線轉回你的臉。
「…………你發誓?」
眼裡充滿疑惑的他看起來真的太可愛了,讓你不自覺地用自己右手的小指勾住他的,就如同你們小時候常常做的那樣。
「說謊的話,就吞下一千根針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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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し飲み】
忘了前提是什麼,但他把裝著水的竹筒自你手中取回時笑著說了聲「這樣應該算是間接接吻吧」。
你其實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因為早在你那顆三郎口中的遲鈍大腦轉得出答案前,早早聽出弦外之音的兵助已經定番的抓起寸鐵準備追著你跑,搞得總被追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你實在無法判斷究竟是兵助跟鷹丸さん相處太久了所以看你的頭髮不順眼、還是身為伊班學級委員長的他單純地想整你而已。
「就算知道也沒差吧,」完全沒出手相救的意願的三郎說,「反正ハチ那顆容量不大的腦早是尾濱領域了。」
坐在三郎身旁的雷藏呵呵笑了一聲:「討厭呀三郎,怎麼可以劇透ハチ還不知道的情報呢?」
儘管聽不太懂你們綠班的名物組合是在說些什麼,但你的直覺卻告訴你這輩子從未像此時一般討厭他們過。
你應該要抗議的,只是當時還在被兵助追著跑的你實在無法抽身去想該回那兩人什麼。也許是因為害你被追著跑的他正開心的為你加油並要兵助手下留情這點,也有可能真的只是因為你就是個無法同時運算多樣事物的笨蛋、有他在旁為你加油只會讓大腦運算更遲鈍而已。
「你是故意的。」那天晚上,終於在被痛毆後搞清楚自己當時為何竟陷入困境的你忍不住抱怨了聲,對象理所當然的是用更理所當然的態度跨坐在你的腿上腳勾著你的腰、正啜飲著手中那杯東西的他。
「因為ハチ很遲鈍哪。」說話的他笑吟吟的,圓圓的瞳裡倒映著你稍嫌不滿的顏:「ハチ,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差點直接回答『同學』的你終於在看到那雙雖帶著笑意、卻很清楚的寫著『你敢說只是同學或朋友我就揍你』的眼眸時乖乖的閉嘴,卻還是滿心的不懂他到底希望你說什麼。你們畢竟從沒經歷過握住對方的手大喊『跟我以結婚為前提交往未來生五個孩子吧』的劇本(不過沒有羞恥心的三郎已經這樣對雷藏做過了,但你從沒理解過雷藏在揮一記左鉤拳過去後是否有答應,或者是小孩要怎麼生這點),也不曾討論過未來要在哪個地方建造個愛的小屋後耐心地等對方出任務回來等。
難不成要進展到『在學園長、事務員小松田和木下老師的見證下,我在此宣布你們已經交往』才算數嗎?等等他們應該沒有負責到這種地方吧。
顯然早就不想管你那不但想歪、還歪到就跟被木下老師釘過的生物小屋一樣的他只是嘴角勾起了淺淺的、顯然是另有意圖的笑容後,將他之前一直啜飲的杯遞到你唇前。
終於回想起上次似乎也是因為這樣,你才會在印象模糊的一晚後發現兩人赤身裸體的躺在一起的你默默地望入了他那雙大大圓圓的、如狸一般的眼裡,然後在乖乖地飲下後直接封住他的口好終止接下來可能會被拋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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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でる】
你的手撫過他那頭不但造型奇特,還曾被七松學長直接了當用「摩訶不思議」形容過的髮。突然的搔癢感令他下意識扭動了下,結果雖沒被你突兀的動作給驚醒,但他因翻身而露出的大片赤裸肌膚還是令你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默默的望著他滿足的睡顏發起呆來。
其實你有點遺忘當初的你們是如何進展到現在的狀態了。三郎總笑著說你哪天會被人拐賣了都不知道,你則是自知打從他用那雙大大的、笑盈盈的眸子望入你的瞳的那瞬間,你就沒從日日被同學奚落甚至追殺的困境脫逃出過。
本來應該生氣的,結果好像因為對象是他,所以就突然都原諒了。
——八左衛門。
記憶中的你低下頭,只見他笑得燦爛,到可以說是豔麗的程度。
這不合理。
即使長相不錯,但與同組的兵助相比之下,他從不是會被歸類在面容秀麗的類型。
可是那天晚上,當他用那個聲音那個表情出現在你面前時,你的大腦當下唯一能轉出的詞居然只剩這個,還有心裡有什麼東西被敲鬆的聲響。
——兵助今晚外宿不在呦,要來安慰孤單的我嗎?
你忘了你為什麼會點頭說好。
你只記得當他用雙手環上你頸時,摻雜在他眼裡的情慾與看不清的、類似狂喜的情緒。那印象鮮明到你差點抹滅了在進入他體內的前刻仍存在的,最後一絲的忐忑不安。
那夜的他一直喚著你的名字,ハチ、ハチ,柔和的、勸誘的、懇求的,過多的音符不斷的在你耳邊作響至你們一起失去了記憶。
然後隔天早上你在眾同學面前被兵助這個對同室過保護的傢伙給狠狠追殺了一番,搞到最後你們上課都遲到。
三郎曾說過你的最大缺點就是對所有人都太好。
但你一直知道只有他是特別的,不只是因為和他的契合度高到以跨組來說有些不可思議,而是因為他永遠都是那個你不用多費唇舌就能被理解的對象。儘管有時候這其實是壞事,因為他往往在你有機會笨拙地為自己解釋前就知道你在想什麼,接著不知何時晉升成保護者的兵助就會立刻發動天罰──雖然因為謎般的理由、最近用的武器常是鷹丸さん的剪刀與梳子。
這時候他往往會笑著坐在旁邊直到你歷劫歸來,然後用說著『太好了,頭髮都還在呢』的爽朗聲撲滅了你的不滿與抱怨。
像是忘了反抗般的,你任由他捧著你的臉望入你的瞳,知道他下一刻就會將臉貼上來卻沒有閃躲。
迷戀了。你一定是至少迷戀上了那個笑,笑的主人包含在內。
只是你從來不知這情感是從哪裡引起的,也不知道他和你是否抱持著相同的想法,所以你最後把所有的疑問又都壓了回去,任由他牽著你的手引你至唯有你們知曉之處。
——ハチ的髮是野獸的毛。
他有次曾這麼說,手中的木梳不意外的殘留了幾根尾端明顯分岔的髮。
——拜託、有鷹丸さん和兵助就夠了,勘ちゃん你就放我的頭髮一馬吧。
聞言的你忍不住抱怨了幾聲,卻沒注意因你隨性亂抓而四處飄散的灰白色看起來像極了你養的那頭狼的毛。原本窩在底下睡得正熟的那匹獸還迷惑的起身左右看了下,顯然是在找尋其可能跟來的同伴,然後在察覺你正是毛髮的來源時噴出野獸才有的、半嘲弄半諷刺的『呼』聲。
連你養的狼都看不慣你的髮質。
雖然從小養到現在感情應該夠深厚,但那刻的你認真的打起了狼肉鍋的主意,導致那毛茸茸的生物像是察覺到自己被當成忍糧的躲到了他身後。
——連自己的同伴都嚇到不太好吧,ハチ?
——吵死了,你這頭貍貓。
——那如果我可以只當ハチ的貍貓的話,ハチ會是只屬於我的狼嗎?
你訝異的望入他的眼,只見那雙大大的瞳裡只剩平日被掩蓋掉的認真。
如果你只屬於他的話,那他也會只屬於你嗎?
你很認真的思考過,但也許是因為大腦永遠是綠班倒數,答案從不曾用最乾脆的方式顯現過。
——狼先生,不睡嗎?
你默默的看著仍舊睡眼惺忪的他,那只要一睡到恍神就像極了幼貍的眼神令你忍不住會心一笑,手卻伸出然後輕輕的、像是怕會驚嚇他般的撫觸著他的顏。
ハチ、ハチ、ハチ。
那個你已經聽了五年、理當很熟悉的聲音在忽遠忽近的距離中失真,你甚至無法判定這個正在呼喚你的低啞嗓音是否真的是你所想的那個人的。
其實只要睜開眼就能判斷了吧?這樣想的你卻沒有睜眼。眼皮好重、你好累,而且只要片刻、就算只是虛偽的也好,讓你沈溺在被那人全心全意的關注的刹那。
你已經渴望像這樣的時刻太久了。
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同性又同年級的他了,但你至今仍記得你們初次相遇的那刻——他自樹上一越而下時,不知是命運的安排或刻意的巧合的、不偏不倚的落在因為尋找亂跑的動物而精疲力盡的你身上。
『哈哈、抱歉,你沒事吧?』
怎麼可能沒事。你抱怨般的碎唸了幾句,見著身著與你同色的制服的他的那雙圓圓大眼正認真的盯著你瞧時,才發現身上又因動物搜索而多了好幾記擦傷。
『會痛嗎?』
久了就習慣了,生物委員都是這樣的。你說,大腦卻一直想著對方的眼睛大大圓圓的、就跟飼養小屋裡的那隻仔狸一樣,連頭髮似乎都一樣的好摸。
『不行啦,怎麼可以習慣這個!』
他大聲的說,然後在你有辦法拒絕之前,用從懷中掏出的手巾將傷口最大的右手好好的包紮了起來。
雖然當下沒料想到,但你一定是那時對他一見鐘情的。
——欸、勘ちゃん,我可以喜歡你嗎?
這句話你從來沒說過,說實話以後應該也不會,只因你這個向來少根筋的打從心底怕死了被拒絕的那瞬間。
所以你只是看著他如向日葵般燦爛的笑顏,心知會被三郎說盯太久就是犯罪的、目光比向日葵還像向日葵的追著如太陽的他跑。他總說你的笑容就像太陽,殊不知他自己才是你的太陽。
所以最後、害怕失去那陽光的你始終什麼話都沒出口。
八左衛門你這樣有病。三郎後來這樣的說。而你則是在左思右想後,驚覺這個好同學是在諷刺你的好好的追打了那傢伙一頓。
你感覺到自己浮出意識的水面,但身體仍舊是沈重得不能動彈。
在這裡多久了?你逃避現實多久了?你沈醉在兩人初次見面時他握上你的手的溫度裡已經多久了?
——ハチ、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喔。
記憶裡的他笑著對你說。於當時的你還很單純、不知道自己心意的時候。
能維持像過去那樣嗎?不、不可能,他改變了你也改變了,至於是好是壞卻沒人知道。你稍稍的瞇了下眼,不確定自己是否該繼續停留下去,也不知道到底該如何離開。
如果說你只是想回到他身邊而已,會遭天譴嗎?
——ハチ!
原本忽遠忽近的聲音一瞬間大聲了起來。
——八左是笨蛋!竹谷八左衛門是笨蛋!大笨蛋!
很熟悉很熟悉、好喜歡的聲裡夾帶了鼻音,像是隨時都會抽噎一樣。語無倫次的念著你的名字的每個暱稱的方式令你忍不住皺起了眉。怎麼了呢,勘ちゃん?
——快點起來、快點起來…快點起來啊!!!ハチ…你要是不起來的話、我……
為什麼要哭呢?
眼淚打下來的感覺溼溼的,如過小的陣雨般。
喂、勘ちゃん,為什麼你在哭呢?
——ハチ、ハチ…ハチ……
別哭了,勘ちゃん、別哭了…
你緩緩的睜開眼,只見隱約看起來像是醫護室的模糊背景和跪坐在你身旁的他。他的大眼紅紅的、裡面仍鑲著未乾的淚水,緊抓著你的那雙手還拿著尚未包紮完的繃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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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天早上竹谷終於睜開眼,看到的卻不是以往熟悉的綠班長屋時,他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不、真正不妙的是當他從被窩裡跳出來,才發現自己身上真的連裹腰布在內、什麼都沒穿的那瞬間中,大腦居然自動滾出為何身為綠班的自己居然會在伊班的長屋過夜的原由。
『欸欸,八左衛門。』說話的人用圓圓的、看似無辜的大眼望著他,隨著左右搖晃的動作擺來擺去的髮乍看之下就像在意圖討對方歡心的尾巴。『兵助說今天晚上不會回來過夜喔,要來陪伴寂寞的我嗎?』
雖然早知道能與鉢屋三郎一同在學級委員長委員會混這麼久,對方光在本質上就與好人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但在那瞬間、由於不明的理由,八左衛門居然點頭了。
簡直就像是被貼了葉子。
所以現在的他人正在五年伊班的長屋,更正、是久久知兵助和尾濱勘右衛門的房間裡,剛剛睡過的布團裡還躲著一隻大概也跟他一樣沒穿衣服的五伊學級委員長。
「喂!勘右衛門!」手忙腳亂的把制服套好的人撥開布團,只見害他陷入目前困窘狀況的始作俑者仍縮成一團睡得正香,彷彿完全沒聽到昨晚共度一夜的人引出的騷動般:「快起來!我們快遲到了!」
「……小八…」本性大概是頭狸的傢伙順手又把布團抓了回去:「不要吵…我還想睡……」
「什麼不要吵,你再不起來等一下會被兵助宰掉的是我啊!!!」緊張過頭的生物委員長代理乾脆把對方連棉被一起像刺蝟般的翻過來,然後在回想起對方還沒穿衣服的事實時瞬間卡住。
「…可是昨天亂來導致我現在起不太來的不也是你嗎?」雖然這樣說,其實才是那個引狼入室的傢伙現在笑瞇瞇的、一頭不知道怎麼長才變成奇妙的長條型的頭髮隨著主人的心情開心的抖呀抖著。
發現自己不論如何亂吼或勸說都沒用的人只好苦命的嘆了口氣,先去幫對方拿來替換的制服和其他衣物、把對方從布團剝出來後,再仔細的為對方一件一件的套上。因為做得太專注,導致八左衛門完全沒注意到被套衣服的人臉上那可以說是魅惑的笑容,也同時沒有聽到長屋的門被拉開的聲音。
「勘醬,要上課了你怎麼、還…」
突然的停滯後帶來的是如冰寒地獄般的淒冷感。
「唷,兵助。」
「兵助你…可以好好說嗎?手中的寸鐵先放下來。」
在眾人眼中評價均是長相端正文武雙全的五伊火藥委員長代理面色鐵青的立於自己房門口,手中的擅長兵器看上去不知為何的比以往還要銳利了數倍。
OMAKE:
平時平靜的五年長屋現在外面是一片混亂。
「居然、居然敢趁我不在時對勘醬……八左衛門,死吧!」
「等一下啊兵助!就算八左衛門的確是拉低我們全班平均分數的罪魁禍首,可是你就這樣宰了他我們還是會寂寞的啊!!!」
「三郎,你的重點好像不太對。」
「兵助君,在你宰掉竹谷君之前,可以先讓我把他的頭髮弄成比較能入目的樣子嗎?我想對他的頭髮動手已經很久了。」
「你們幾個根本沒有想幫忙的意思吧等一下!!!!」
理論上來說是造成這片混亂的最大理由的人完全沒有歉意的從長屋探出頭,然後像是覺得現在狀況還不夠糟的笑著為目前正被追殺的人加了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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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切り】
從這個角度只看得見他散亂得不成樣的頭髮,就跟一窩被驚嚇而四處竄逃的蛇一樣。
「勘ちゃん。」你輕喚。
他沒有理你。
他當然不會理你。打從你又(對,就那個「又」字)因為生物小屋裡的住民全體翹家而打破約定、必須領著你那群可愛的學弟們進行新一波的擾民後,他就沒再跟你講過話了。而且這次連被大家公認的好人雷藏在內,沒人想幫你說話或傳訊息。
要不是學弟們幫你求情,只怕現在的你會連五年伊班的長屋都進不來。
「勘右衛門…」你輕嘆,突然寧願他當面跟你發火,只因完全沒點讀人心思技能的你向來不擅長處理這樣的場面。
「反正不管答應了我什麼,都不如委員會來得重要不是嗎?」
一瞬間內你只覺得如坐針氈,甚至沒察覺到這種賭氣的話就跟鬧彆扭的女人對戀人說『你心裡只有工作沒有我』沒什麼兩樣。
其實也沒差,因為除了大腦實在太遲鈍而感覺不到的你和深知你的遲鈍而遲遲無法正名的他之外,所有人都覺得你們在交往,包括六年級的學長和四年級以下的學弟,也許還要加上你們的老師們。
「對不起啦,可是這次真的是…」
「生物小屋突然塌掉所以動物逃走了。」陌生的冰冷聲調令你不知不覺地調整成正坐姿勢,「上次是伊賀崎的寵物(有毒)跑了,再上次是你們養在甕裡的蟲子全數逃走,再再上次是馬突然太興奮跑得不見蹤影,還要我繼續嗎?」
顯然已經因為各種怨恨而成了生物委員會歷來各種校園騷動紀錄器,只差沒把上回找伊賀崎而事後得幫一年級學弟寫作業此事列進去的人冷哼了一聲,整個人還是悶在布團裡不肯出來。
「我下次真的不會…」
「你上次也這麼說,兵助和鷹丸さん可以作證。」以十四歲來說略嫌低沉的聲無起伏的打斷你的辯解,隱約間你只覺得似乎有像冷汗的東西沿著你的背脊滑下來。
拜託,你默念。不要告訴我兵助或鷹丸さん此時正站在我背後。
天知道為什麼那兩人在你心中的位置已經默默地爬到了天敵,你跟勘ちゃん之間的關係什麼時候進展到他人介入天經地義的程度了?
根本沒發現在問這問題前、應該先探討你和他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的你又默默地嘆了口氣,但至少這次有記得抓住他那隻從棉被裡探出的手。
「我答應你下次絕對不會撇下你,真的非去不可也會帶著你走。」
門外似乎傳來類似疊得很高的東西跌下來的聲響但你沒給太多注意,就跟你也沒自覺剛剛說出的話聽起來到底有多不恰當、簡直就跟死後同墳沒甚麼兩樣。
神經沒你大條而被你的無腦發言給驚到從棉被中坐起身的他先是愣愣地看著你,接著望向那隻被你抓住的手,然後才將視線轉回你的臉。
「…………你發誓?」
眼裡充滿疑惑的他看起來真的太可愛了,讓你不自覺地用自己右手的小指勾住他的,就如同你們小時候常常做的那樣。
「說謊的話,就吞下一千根針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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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し飲み】
忘了前提是什麼,但他把裝著水的竹筒自你手中取回時笑著說了聲「這樣應該算是間接接吻吧」。
你其實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因為早在你那顆三郎口中的遲鈍大腦轉得出答案前,早早聽出弦外之音的兵助已經定番的抓起寸鐵準備追著你跑,搞得總被追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你實在無法判斷究竟是兵助跟鷹丸さん相處太久了所以看你的頭髮不順眼、還是身為伊班學級委員長的他單純地想整你而已。
「就算知道也沒差吧,」完全沒出手相救的意願的三郎說,「反正ハチ那顆容量不大的腦早是尾濱領域了。」
坐在三郎身旁的雷藏呵呵笑了一聲:「討厭呀三郎,怎麼可以劇透ハチ還不知道的情報呢?」
儘管聽不太懂你們綠班的名物組合是在說些什麼,但你的直覺卻告訴你這輩子從未像此時一般討厭他們過。
你應該要抗議的,只是當時還在被兵助追著跑的你實在無法抽身去想該回那兩人什麼。也許是因為害你被追著跑的他正開心的為你加油並要兵助手下留情這點,也有可能真的只是因為你就是個無法同時運算多樣事物的笨蛋、有他在旁為你加油只會讓大腦運算更遲鈍而已。
「你是故意的。」那天晚上,終於在被痛毆後搞清楚自己當時為何竟陷入困境的你忍不住抱怨了聲,對象理所當然的是用更理所當然的態度跨坐在你的腿上腳勾著你的腰、正啜飲著手中那杯東西的他。
「因為ハチ很遲鈍哪。」說話的他笑吟吟的,圓圓的瞳裡倒映著你稍嫌不滿的顏:「ハチ,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差點直接回答『同學』的你終於在看到那雙雖帶著笑意、卻很清楚的寫著『你敢說只是同學或朋友我就揍你』的眼眸時乖乖的閉嘴,卻還是滿心的不懂他到底希望你說什麼。你們畢竟從沒經歷過握住對方的手大喊『跟我以結婚為前提交往未來生五個孩子吧』的劇本(不過沒有羞恥心的三郎已經這樣對雷藏做過了,但你從沒理解過雷藏在揮一記左鉤拳過去後是否有答應,或者是小孩要怎麼生這點),也不曾討論過未來要在哪個地方建造個愛的小屋後耐心地等對方出任務回來等。
難不成要進展到『在學園長、事務員小松田和木下老師的見證下,我在此宣布你們已經交往』才算數嗎?等等他們應該沒有負責到這種地方吧。
顯然早就不想管你那不但想歪、還歪到就跟被木下老師釘過的生物小屋一樣的他只是嘴角勾起了淺淺的、顯然是另有意圖的笑容後,將他之前一直啜飲的杯遞到你唇前。
終於回想起上次似乎也是因為這樣,你才會在印象模糊的一晚後發現兩人赤身裸體的躺在一起的你默默地望入了他那雙大大圓圓的、如狸一般的眼裡,然後在乖乖地飲下後直接封住他的口好終止接下來可能會被拋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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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でる】
你的手撫過他那頭不但造型奇特,還曾被七松學長直接了當用「摩訶不思議」形容過的髮。突然的搔癢感令他下意識扭動了下,結果雖沒被你突兀的動作給驚醒,但他因翻身而露出的大片赤裸肌膚還是令你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默默的望著他滿足的睡顏發起呆來。
其實你有點遺忘當初的你們是如何進展到現在的狀態了。三郎總笑著說你哪天會被人拐賣了都不知道,你則是自知打從他用那雙大大的、笑盈盈的眸子望入你的瞳的那瞬間,你就沒從日日被同學奚落甚至追殺的困境脫逃出過。
本來應該生氣的,結果好像因為對象是他,所以就突然都原諒了。
——八左衛門。
記憶中的你低下頭,只見他笑得燦爛,到可以說是豔麗的程度。
這不合理。
即使長相不錯,但與同組的兵助相比之下,他從不是會被歸類在面容秀麗的類型。
可是那天晚上,當他用那個聲音那個表情出現在你面前時,你的大腦當下唯一能轉出的詞居然只剩這個,還有心裡有什麼東西被敲鬆的聲響。
——兵助今晚外宿不在呦,要來安慰孤單的我嗎?
你忘了你為什麼會點頭說好。
你只記得當他用雙手環上你頸時,摻雜在他眼裡的情慾與看不清的、類似狂喜的情緒。那印象鮮明到你差點抹滅了在進入他體內的前刻仍存在的,最後一絲的忐忑不安。
那夜的他一直喚著你的名字,ハチ、ハチ,柔和的、勸誘的、懇求的,過多的音符不斷的在你耳邊作響至你們一起失去了記憶。
然後隔天早上你在眾同學面前被兵助這個對同室過保護的傢伙給狠狠追殺了一番,搞到最後你們上課都遲到。
三郎曾說過你的最大缺點就是對所有人都太好。
但你一直知道只有他是特別的,不只是因為和他的契合度高到以跨組來說有些不可思議,而是因為他永遠都是那個你不用多費唇舌就能被理解的對象。儘管有時候這其實是壞事,因為他往往在你有機會笨拙地為自己解釋前就知道你在想什麼,接著不知何時晉升成保護者的兵助就會立刻發動天罰──雖然因為謎般的理由、最近用的武器常是鷹丸さん的剪刀與梳子。
這時候他往往會笑著坐在旁邊直到你歷劫歸來,然後用說著『太好了,頭髮都還在呢』的爽朗聲撲滅了你的不滿與抱怨。
像是忘了反抗般的,你任由他捧著你的臉望入你的瞳,知道他下一刻就會將臉貼上來卻沒有閃躲。
迷戀了。你一定是至少迷戀上了那個笑,笑的主人包含在內。
只是你從來不知這情感是從哪裡引起的,也不知道他和你是否抱持著相同的想法,所以你最後把所有的疑問又都壓了回去,任由他牽著你的手引你至唯有你們知曉之處。
——ハチ的髮是野獸的毛。
他有次曾這麼說,手中的木梳不意外的殘留了幾根尾端明顯分岔的髮。
——拜託、有鷹丸さん和兵助就夠了,勘ちゃん你就放我的頭髮一馬吧。
聞言的你忍不住抱怨了幾聲,卻沒注意因你隨性亂抓而四處飄散的灰白色看起來像極了你養的那頭狼的毛。原本窩在底下睡得正熟的那匹獸還迷惑的起身左右看了下,顯然是在找尋其可能跟來的同伴,然後在察覺你正是毛髮的來源時噴出野獸才有的、半嘲弄半諷刺的『呼』聲。
連你養的狼都看不慣你的髮質。
雖然從小養到現在感情應該夠深厚,但那刻的你認真的打起了狼肉鍋的主意,導致那毛茸茸的生物像是察覺到自己被當成忍糧的躲到了他身後。
——連自己的同伴都嚇到不太好吧,ハチ?
——吵死了,你這頭貍貓。
——那如果我可以只當ハチ的貍貓的話,ハチ會是只屬於我的狼嗎?
你訝異的望入他的眼,只見那雙大大的瞳裡只剩平日被掩蓋掉的認真。
如果你只屬於他的話,那他也會只屬於你嗎?
你很認真的思考過,但也許是因為大腦永遠是綠班倒數,答案從不曾用最乾脆的方式顯現過。
——狼先生,不睡嗎?
你默默的看著仍舊睡眼惺忪的他,那只要一睡到恍神就像極了幼貍的眼神令你忍不住會心一笑,手卻伸出然後輕輕的、像是怕會驚嚇他般的撫觸著他的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