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不覺中,今年的春季又是來了就走。望著早就綠葉成蔭的櫻花樹,真會讓人大大的感慨光陰似箭之云云。
距離他們初成為破裏劍者,已經五年。
久到像是不可思議的傳說。
卻又實在得讓人不知該說什麼。
「………好熱。」
似乎是忍耐很久才終於吐出來的,幾近暴走的句子在吼太的耳裡聽起來和咬牙切齒沒什麼兩樣。他習慣性的轉頭,卻只看到多年的好友兼工作上的同伴在桌子上趴得活像在烈陽下被曬乾的海綿。
「已經是夏天了,會這樣是理所當然的吧。」吼太看似苦笑的回答,天知道他才剛因為任務的關係被迫穿著一身黑衣在烈陽下站了三個小時,說到底沒脫水也真是奇蹟。
「也不能這麼小氣吧!館長好過分都不裝冷——」言未畢就是足以讓所有新生活活嚇死的爆炸聲,不知道是館長大人的抗議還是單純的實驗失誤。看來就算出嫁了,阿曨姐也不會改變太多。
「就當作是經費不足吧。」笑著將裝了冰塊的冷飲遞給鷹介,吼太順手在圍裙上擦擦,這才開始有空將整個房間審視一番。
不知道是今年的新生比較沒膽還是什麼,這個曾經只屬於他們的小基地並沒改變太多,當然吼太的標準是以畢業時的裝潢為基準的,畢竟他們熟悉的環境,早在幾乎是一年一度的地球大災難中被毀成了個廢墟。
而今天,是他們口中的災難紀念日。
……本來是的。
「真慢,七海還不來嗎?」口中咬著不知從哪裡摸來的冰棒,在後輩眼中實在不像個前輩的空忍發出疑問。
「剛剛才打電話說是要去錄音,一時半刻應該趕不回來。」
「真是的,就算沒接任務她還是一樣的忙。」剛走進客廳,連吼太遞給他的水都沒接過就連忙解開領帶的一鍬忍不住加上這句。事實也是如此,他們真的好久沒看到她了:「啊,謝謝。」
「不能這樣說,她的工作性質不一樣啊。」每每在對方接任務時都會聽見一連串抱怨聲的吼太不禁苦笑的替不在場的水忍辯解,就連一旁的鷹介都點頭表示同意。
也不是他們對好友在社會上的隱藏身分有什麼不滿,只是看在幾個工作時間比較彈性的大男人眼裡,七海這種不得以的缺席的工作無疑是一種麻煩。當然抱怨也不是沒跟當事人說過,不過一但見到她只要一接到電話就慌忙先跑的情景,再多的怨言都像是長了腳般自動吞回了肚子裡。
說穿了,就是不想阻擾七海做她喜歡的工作。
只是當這群昔日的伙伴需要藉由電視和唱片行上的海報來確認友人一切安好時,當事人的怨氣可能已經比天還高了。
「唷,你們都到了啊?」大概是對以上的情景太過於熟悉,所以當一甲因為下工後懶得先回家沖澡,而比預期還要早出現在眾人面前時,他一點也不訝異七海不在場。
正確的說法是,要是在場他的下巴八成會在地板上。
「一甲!」
「兄長!」
兩聲驚呼幾乎是同時發出,不同的是當吼太轉過頭時,他看見的是親暱的緊摟住一甲手臂的鷹介,和表情複雜的望了他一眼的一鍬。
——這麼久了你還是這樣啊。
以上十個字很自動的隨著苦笑一同在吼太腦中現身。似乎是要打圓場般,他無力的擺了下手試圖提醒這群一但注意力被轉移就很難回來的人,他們還有預定計畫這回事。
他們曾經一群人相約要吃拉麵,卻因滿屋子的本尊而死追其中一人不放,只因那人無意間說出了那位無名友人的口頭禪。
他們也曾經不願畢業而集體翹掉典禮,最後卻在館長的威脅下各自各的藉由搶畢業證書的名義好好的宣洩出平日不常見的淘氣。
他們更曾經失望過,沮喪過,悲傷過,只是到最後總是鼓起勇氣繼續做下去,只因所有能倚靠的人皆已不在,能保護這世界的人只剩他們幾個。
就這樣不知不覺中,五年過去了。
當年才二十出頭的幾人如今離三十大關倒也沒有多遠,只是鷹介的存在總讓眾人忘了這回事。
不論如何,他都表現得不像嘛——這是一鍬某天的話,事實只對一甲證明他這個弟弟有時就和鷹介一樣的幼稚,不論是層次還是成熟度。
※
『為了遵守和你們的約定,』
『不再成為黑影,一同並肩作戰的誓言,』
『『我們回來了。』』
若非邪惡意識創造的暗黑七本槍此時正怒氣十足的瞪著他們,鷹介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克制住撲進一甲懷裡用力搥對方胸膛的衝動——聽起來很不理智,而且大概會花吼太和一鍬不只十分鐘的時間只為了將他和一鍬親愛的大哥分開。
『你們下次再這樣,我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隊裡的唯一花朵用來提醒霞兄弟的字句令兩人在心中哈哈的苦笑兩聲。隨隨便便的將不知有沒有人在意的罪名強加在自己身上,然後一句『一切都交給你們了』後在七之槍桑達魯和轟雷神上戳了個洞好來個大爆炸。雖然不知道活著回來可以抵多少罪,但依一甲和一鍬對疾風組的瞭解,大概不會太多。
然後大概也是第一次,他們很高興面對的敵人是不知道對付過幾次的七本槍。
『兄長,你真不誠實。』
接收到弟弟送來的白眼的角忍只得哈哈乾笑幾聲。
『別說我,你自己也是吧。』
※
「討厭啦——為什麼偏偏是這時候下雨!」原先只是為了搬木炭才出去的空忍氣急敗壞的跑回來,夾克上色彩的部分被墨黑色的木材染得一塊黑一塊紅:「這樣就不能烤肉了啦!」
「下雨?」一鍬懷疑的望了天空一眼。不過是雲層厚了點,需要說得那麼嚴重嗎?
「一鍬你不相信我嗎!?」
「我就是看不出來嘛!!」
一旁的一甲和吼太無奈的互看了一眼。
「可——惡——!一甲你說嘛,明明外面看起來就是要下雨了不是?!」
「…哪有那可能,吼太!」突然被點到名、完全沒心理準備的地忍差點抓不牢手中的盤子。「外面明明就只是陰天而已,哪可能說下雨就下雨!」
有必要問我這種事嗎?總被眾人說是好人的吼太苦笑的想。我可是地忍,不是整天都跟天空作伴的空忍耶。
「一鍬你不要拖吼太下水!更何況連吼太都知道我是對的!」不知是為了競爭心、榮譽心、或者只是單純的不認輸,總之,傳說中的破裏劍紅就像小孩子一樣,對膽敢拿昔日夥伴來當後盾的一鍬大喊出聲。
「吼太有說你對嗎?不要因為說不過就拿吼太和兄長來擋!」時常嫌鷹介像小孩子,但其實此時的表現也半斤八兩的鍬雷者怒氣沖天的轉向自己的兄長:「兄長也說句話啊!」
「……………」
據說苦惱該挺弟弟還是戀人已久的角忍,在那瞬間真的很想使用金蟬脫殼之術來逃避現實。當然這種令人丟臉的想法他絕對說不出來,但看在同夥已久的吼太眼裏,那可真是悲哀得明顯到連點出來都不需要的程度。
「這都是鷹介你害的,要不是有你兄長根本不需如此操憂!」
「才怪!就是因為你吼太才會連句話都回答不出來!」
「這能怪我嗎?先開始這樣的人分明是你吧!」
無視剛走進房裏的新人越來越尷尬、甚至可以說是夢想破滅的臉色,傳說中的兩名繼承人繼續進行和他們現在的年齡一點也扯不上關係的無營養爭論。
※
快五年了。
於現在和手裏劍者初次的現身與死去,他們的懦弱與成長的時空的間隔,在不知不覺中被拉得好長。
彷彿是刻意的忽視那曖昧不明的生死問題,隨著奔走的時光成長的眾人們或多或少的會碰到足以引起回憶的事物。有的時候是被仿冒身分的人,別的時刻是手邊的三味線,更有一回這早被判定死亡的人居然就和左輪猛瑪象一同出現在他們眼前。
但正如同對方的真實身分,手裏劍者的生死仍是個謎。雖然這也能解釋成是受到太大打擊的眾人用來自我安慰的藉口,尤其在不論是忍風或迅雷皆目睹了那一幕的時候。
讓觀眾靜默無聲的場景。
他就和薩卡拉庫拉一起消失在爆炸的碎末中。
鷹介和一鍬無力的跪在他們曾經站立過的土地上,一臉的倉皇與懊悔。
七海也跪了下來,隱約間可以看見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我們走吧。』
隱約間好像有誰這麼說,不知道是吼太還是一甲,總之這並不重要。
像突然領悟到般,他們在成長的路上,還有很長遠的路要走。
真的很遠。
※
所謂的傳說果然只是傳說。
不論外表看起來有多年長,若是內心沒有成長那也是一點用都沒有。
虧他們還敢承認自己離所謂的三十歲只差臨門一腳。
在角落安靜的啜著茶,已出嫁的阿曨不禁這樣的想。當然她知道自己根本沒資格批判這種事情,她那嚴苛但不失親切的館長老爸也不行。姑且不論常人的優缺點,成熟度的不足也許才是最重要的一環。
想到這,鷹介和一甲交往也已經五年了。一反當初幾乎亂成一團的複雜,那兩人很簡單的說要交往,很簡單的決定要住在一起,很簡單的告訴大家衝擊性不下於廣島原子彈的宣言。若硬要用此事和以往發生過的事情來相比,那大概就和目睹手裏劍者與薩卡拉庫拉同歸於盡時的震撼有得拼。
她個人是沒太多意見的,有的頂多是別玩得太過火忘了職責之云云,相對之下其餘三人和她老爸的反應真是戲劇化得可以登上隔天的新聞頭版。
——尤其是一鍬。
『…我真的以為他當時會哭出來。』將早變涼的茶一飲而盡,阿曨試圖回想當初在自己腦袋裡以跑馬燈方式顯示的,一鍬可能有的反應,當然多半不下於暴跳如雷的強烈反對與哭哭啼啼的怨聲載道。
結果他只是站在原地死瞪著有點老舊的磁磚,一雙眼睜大得好似下一刻淚水就會以泄洪之勢出現。
當天,什麼事都沒發生。
只是隔天早上,當一甲出現在鷹介住處門口時,後者赫然發現前者的臉上多了很明顯的拳印。
打得還真狠。阿曨無意間聽見一甲這樣對吼太抱怨。
『跟想像中的反應比起來,我覺得一鍬已經很手下留情了。』因為一甲的突然造訪而被強拉來幫忙的吼太正揮著雞毛撢子,試圖將長年累積在電視機上的灰塵給趕走:『他很難過你之前都一直瞞著他。』
『……抱歉。』
『對象搞錯了,我又不介意你們交往的事情,要講就去對該講的人講吧。』
話說回來,吼太是什麼時候開始這麼瞭解一鍬的?
「阿曨姐,還要茶嗎?」
阿曨回過神,只見佔據其思考系統的人正自動自發的幫她把已經空了的杯子注滿茶。
吵架的聲音持續,而且已經幼稚到連所謂的新人都看不下去。
「…你們,不勸架嗎?」
聞言的兩人只得苦笑應對。
「這可是連插句話都不可能的時候。」
「可以說是只要出場就會變砲灰呢。」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多半是回想起之前意圖勸架時的慘烈光景。反正不論原先在吵的是什麼,最後多半會變成指謫對方不該讓彼此的伴侶難堪之類,聽起來似乎很體貼實際上卻沒什麼差別。
若鬧脾氣的只有一人那還可以好聲應對,但在這種兩人都有份的時刻,一甲還真不知道他該先叫天空不要下雨還是要正在吵架的兩人來廚房幫忙。
「別吵了。」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阿曨終於拍手要兩個已經開始互揪彼此衣領的大小孩停止這種沒營養的爭吵:「看起來雨應該會下,但不會維持太久。」
「「真的?」」懷疑的眼神兩記。
「當然是真的,可別小看特忍科第487屆畢業生。」食指在兩人的額頭上輕敲以示不滿:「所以鷹介,你和一甲去把木炭搬到預定的位置;一鍬和吼太過來幫我準備材料。」
「可是阿曨姐…」一鍬的廚藝其實和鷹介一樣的糟……為了維護弟弟的自尊心,一甲還是將這件恐怖的事實給吞了回去。
只要能吃就好了。早知內幕的吼太在心中這樣的祈禱。
「那就這樣,開始行動吧!」
※
『我再也不會離開你』據說是一甲生還時對鷹介說的話。
這一說,就說了五年。
他們不曾離棄彼此,頂多只是任務太過繁忙,導致其中一人只看得見另一人的睡顏。除此之外,早住在一起的兩人日子過得很平靜,除非當天的鷹介執意下廚或劍道學生的熱情媽媽送禮送到家門口。
這平靜也許得來不易,但絕對是值得的。
尤其這是在耗費如此久的時間與力氣後,才換取到的東西。
刀光閃過。
名喚覺羅、但被稱為御前的女人徬徨的止住了腳步,向來繫緊的烏髮瞬間內鬆散開來。
同瞬間內,她聽見由鷹介帶頭的那群人的大喊、及自己的心跳。
她已經活得太久,久到差點遺忘人心的溫柔與殘酷,久到差點遺忘自己的死亡可以帶來多大的傷痛,久到差點以為為了封印體內的嘆息之弓,連願意守護自己的人都能捨棄。
這一切,都是那群孩子們教的。
一個肉體的死算不上什麼,可以令人更加的堅強或是軟弱。望著正著急喚著她的名的,叫做鷹介的孩子及他忠實的伙伴們,她淡淡的笑了。
從今以後,他們還會碰上更多的苦難吧,也許會變得比以往還要難以忍受,但只要…
不久之後,她忠心耿耿的僕人也跟著倒了下去,不同的是此時的他們已經可以獨自往前進。
只要心中仍有彼此的話…
※
『滴答』。
像是為了響應鷹介的話似的,雨真的下了起來。
原先在對一群新學生進行一場聚精會神的訓話的日向館主不太意外的看向天空,心裡暗自希望他已出嫁的女兒和那幾個出道的弟子記得留他的晚餐。
「……館主。」仍生澀的面孔在一日之訓話告一段落時勇敢的舉起手。
「什麼事?」
「那、那幾位和阿曨姐在基地的前輩們,真的是傳說中的破裏劍者和轟雷者嗎?」
顯然對於傳說的信任與崇拜度,已經因為兩人的幼稚而大打折扣的小小新人正努力的重建信心中。
「是真的。」不知道是不是新人的錯覺,日向無限齋此時的臉部表情似乎有些猙獰。
你們再吵、再吵嘛!再吵下去小心以後沒人要接你們的棒。
每年皆花費相當多心力,只為了向每屆的新生解釋人不可貌相之道理的前疾風館館主,此時不禁在心中咒罵起那幾個已經出道、但心智年齡仍一樣低的畢業生。雖然說更多的時間,可能是花費在那雖試圖阻止,但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兩人。
「「哈啾!」」
似乎是為了響應館主大人的咒罵,此時正在不同處的兩人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噴嚏。
「怎麼了?」三秒中前才將蛋打到離碗約有五公分距離之處的一鍬不解的問。
「我好像被罵了呢。」吼太哈哈的笑著,只是此回的笑聲顯得很無奈。
「被誰罵啊?」
「這不是重點吧。」輕嘆了口氣,阿曨放下手中的電話:「吼太,你知道七海上哪去了嗎?」
「她不是說今天要錄音嗎?」
「是這樣沒錯,可是經紀人剛打電話來說找不到她。」
「啥?」不會吧?
※
七海做過一次年菜,當然這已經成為歷史了。
大概在聽日向館長敘述那幾近悲壯的做菜史後,此種每年一回的重擔就由一甲和吼太扛了下來。反正那兩人最擅長的就是這些,讓他們做有什麼不好,據說是日向館長事後的證詞。
雖然是如此,耗費七海一夜做出來的菜餚仍是美味的,雖然跟那兩個廚藝高超的人一比,則顯得小巫見大巫就是。但無論如何,那都是一頓無法被忘懷的年菜,因為御前樣和手裏劍者都在,因為當日發生的事情足夠讓所有當事人接下來嘲笑個十年。
無法被抹滅的焦慮與歡樂,似乎到此日此時都仍殘留著。
當時的一甲與鷹介,沒意外也已是戀人的關係了。雖然兩人沒有明說,隱約知曉的人也沒大聲嚷嚷,連最知情的一鍬都懶得去唸一甲的夜不歸營。照吼太的說法是,與其管那兩人管到世紀末,或當個連門都守不了的守門員,默默的支持他們還要簡單得多。
由其是在目睹那兩人的真心誠意之後。
睽視他人的隱私實在不應該,雖然說七海、吼太和一鍬三人壓根兒沒想到會撞見兩人在月下纏綿的場景。讓人不知該感慨氣氛真好,還是真不會挑場合。
『我以迅雷的名譽及榮耀對你發誓…』
最後的戰役不會是太久的事,這不論是哪人都心知肚明。而就是因為大家都知曉,那塊壓在心頭上的石頭才顯得特別的沉重,重到連神經大條的鷹介都會偶爾的心灰意冷。
這個重擔,也許太重了些。
重到連一甲都必須挺身幫鷹介接下一些重量。
一鍬總認為一甲對鷹介的態度是種不可思議的寵溺,當然那其中自有當時的他不能理解的成分在。
語言有很多種,但很少像誓言與承諾般佔據住人的心思。而在之中最主要則是因為在兩者的深處,隱藏著人類對未知的恐懼。
『…今生今世…』
趴在一甲受過鍛鍊的精壯身軀上,鷹介那頭過長而且凌亂的棕髮反射著過度皎潔的光輝,沒被衣物覆蓋住的肩頭殘留著淺紅的齒痕。
地點是忍風館外有點距離的樹林,而且身為目擊者之一的七海必須聲明那兩人跟全身赤裸之間的距離只有一毫米那麼遠。
這兩個究竟有沒有羞恥心啊…此為某人的內心哀嚎,當然在哀嚎時不忘慶幸那兩人挑的位置夠隱密。只是不論挑的人有多謹慎,他似乎都遺忘這世上還有跟蹤這回事。
『…永遠不分離…』
碰觸的唇與唇之間殘留著水光,一條牽出的銀絲在月光下閃閃的發亮。手指輕撥開對方那雜亂的髮,在望入鷹介那雙褐色瞳孔時,一甲勾起一抹不常見的、異常溫柔的笑。
『……直至死亡拆散我們。』
真像求婚,好丟臉。是一鍬事後的感想。
也許那真的是求婚也不一定。雖然現在的日本男人與男人還不能結婚,忍者間的婚姻說不定也是問題重重。而且,跟那些繁文縟節比起,這種真情誠意的誓言真是好得太多了。
不過這當然是沒撞見的前提。
※
不久前正式列入前疾風館.今宇宙統一流派學校招牌之一的爆炸聲,又再次的從據說位於地底的秘密基地裏傳出,其大聲到連所謂的小小新人都已經見怪不怪的程度。
「前輩們又失敗啦。」交頭接耳。
「不知道這回是椎名前輩還是霞前輩?」據說在老師看不見時與朋友打了賭的人發問。
「哪個霞前輩?」
「牙忍科的那一個。」
其實人沒有太遠的日向館長不自覺的挑起眉,顯然是在盤算下回支派給那兩個肇事者的任務究竟該多難,才能彌補這每月一次的損失。
狹小的室內被煙霧填滿,不論是黑的白的還是灰的,到最後還是灰撲撲的看不見。
看上去活像剛從火事場逃出來的阿朧姐難得的一臉狼狽,雖然這對她插腰怒吼的雄壯氣勢一點影響都沒有。
「鷹介、一鍬,算我拜託你,請去問老爸你們還可以幫上什麼忙吧。」
「阿朧姐,你太不信任我了。」如果說鷹介是隻狗的話,此時的耳朵和尾巴應該是下垂的吧。
「我知道上回辣椒和棉花糖掉下去純粹是意外,可是我還是不希望讓吼太和一甲來收拾殘局。」
「那我呢?」
「一鍬…抱歉,請你去找點別的事情做吧。」
※
即使事前就察覺到鷹介的悶悶不樂,而且也打算抽空問鷹介是怎麼回事,但當一甲看見那曾經將他從鬼門關前救回來的人已呈現半死狀態時,他似乎聽見那來自體內的碎裂聲。
他真的太輕忽報應這回事。
他真的太漠視鷹介的情緒。
所以被曼巴魯巴狠狠的攻擊,甚至被吞進肚子裏,都算他活該。只苦了從頭到尾都在旁的一鍬,事後必須進入曼巴魯巴腹部救出他們的吼太和七海,及在旁拖延時間的鷹介。
『…你居然這麼不相信我。』一甲失笑的看著鷹介,纏在頭上的繃帶和差點折斷的手臂看上去居然這麼的令人難受。傷口已經不再滲血,但仍舊是隱約作痛。
就算健壯如一甲,看見這情景也不會讓他舒服些。
『我不知道在你被年輕太太圍住後,要如何相信你呢。』似乎是希望一甲能乖乖的吐出一個解釋般的,鷹介那雙褐色的眉難得的挑起。
『鷹介,我真的是…』
『啊,如果要講的理由是類似『我真的沒有那意思」、「你想太多了」或者是「那是她們自己靠過來的」之類的話,我可是不聽的,去找別人講吧。』
聽見鷹介一口氣就將正常人會說的句子全數吐出,有那麼幾秒內,一甲的表情變得相當微妙。
『…我還以為是什麼,原來你在乎的是這種事情?』
原來這傢伙在乎年輕媽媽們繞著自己轉更勝於差點被曼巴魯巴宰掉啊…一瞬間內,不知道是否在曼巴魯巴的胃部待太久,一甲突然感到有些無力。
『我當然在乎啊。』再一次的,鷹介那口無遮攔的誠實讓一甲的無力感加倍:『因為我贏不過。』
『你哪裡贏不過?』
『總之,決定要結婚有孩子的時候記得跟我說一聲,我會送禮過去的,不過親自這點就免了。』像是花了很大的勇氣才想出的字句,說出的卻是孩子般的賭氣話。
一甲用力的吸了口氣,今天空氣的含氧量有點稀薄,稀薄到一句話都需要吸上兩三口氣才說得出口。
『…我沒有這種打算。』
『我不信。』
『我會身體力行的讓你相信的。』
不算大的樹叢後方,躲著三個完全石化、其實一開始就不應該在場的人。
『……我們似乎…』第一次的,七海感到目瞪口呆。
『…聽到了很不可思議的東西呢。』早就懶得嘆氣的吼太無可奈何的補上一句,可以的話,他比較希望這世上有聽覺過濾器或對話等級制度。
『……………我什麼都沒聽到。』
『一鍬?』
『太可怕了,兄長居然會講那種話!』顯然對自家兄長仍懷有小孩般憧憬的霞家弟弟一逃離現場就是抱頭慘叫。
『對象是鷹介,一甲會講那類的很正常吧。』阿朧姐外的另一朵花.七海偏頭想:『就算他說的情話就和昨晚的連續劇撥的一樣,我也不會奇怪的。』
這就已經很怪了,七海,你到底是在哪裡看連續劇的?
據說早就沒那力氣去譴責這兩個沒事找事做的人的吼太深嘆了口氣,他不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這種事他才不管。
不過那邊兩位,不論是談情說愛還是求婚,請去別的地方吧。
※
原本就不小的雨勢一點也沒有減弱的跡象,大大小小的雨滴在屋頂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聽著鷹介發出的抱怨聲,坐在經過一番整理仍看不出是甚麼顏色的地下基地裡的吼太輕笑了下,將注意力轉回手中正在切丁的胡蘿蔔,在接過一甲遞來的馬鈴薯時說謝謝。正後方,一鍬與鷹介一人持拖把、另一人拿水桶抹布的,為飽受摧殘的小基地做幾乎可說是每週一次的大掃除。
阿朧姐的抱怨沒有保存期限,他們肚子的挨餓度卻有。
所以儘管不情不願,看在腸胃的考量上、阿朧姐還是板著臉同意兩個肇事者兼最佳破壞狂留下來,美名是環境保持人員,實際上只是清潔工而已。苦笑的看著一切的一甲和吼太只得乖乖的接下廚子的頭銜,試圖無視來自另兩人的不滿眼神。
「還需要加甚麼調味嗎?」顯然已經解決完馬鈴薯,開始撥洋蔥皮的一甲很順口的問,同時在心裡默默的感激七海不在場,他可不要一鍋滿是巧克力焦糖棉花糖蜂蜜的咖哩當晚餐。
「既然鷹介在的話,我想加點生薑類的應該不要緊,只要不弄到一鍬討厭的程度就好。」
言畢甲地兩忍同時回頭,只見他們剛提到的對象正準備挑起另一場口角。
※
鷹介深吸了口氣又吐出,握緊的拳力道大到差點掐破肌膚。
不行。
不論做了多少努力,還是抵擋不住那發自心臟的刺痛感,這一波波傳來的知覺令他想吐。口腔中刺鼻的酸味中有稍早食用的烤肉的油膩感,一陣噁心差點連早飯都如噴泉般自食道冒上來。
尚未命名的感覺在腦袋裡發酵,味道就和加太多醋的壽司飯的一樣,酸酸的讓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身旁的好友兼同伴遲疑的看了他一眼,至於眼神裡包含的是同情還是理解則無人可知。雖然不論吼太或是七海,都可以輕易的點出這種感覺叫做嫉妒,但看在鷹介的大腦記憶體向來不足這點,他們想必也是要解釋也不知該從哪開始吧。
此時此刻,是劍道課程邁向一天的尾聲。
向來不苟言笑的那對兄弟正被一群小孩及媽媽們包圍,差別在於前者純粹出自對先生的信賴,後者則除了感激之外,還多出一些小孩子們不會去想的東西。
看著霞兄弟受歡迎的程度,鷹介突然吃味的想起沒多久前,手裏劍者才扮成一甲過。
應該和現在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小事,但看在曾被推下山崖,成了同伴後也是愛理不理的人眼裡,也還真不是滋味。再說白一點,這跟生氣自己的朋友跟別人要好的小孩沒什麼兩樣。
就算那只是阿朧姐和手裏劍者扮的一甲。
就算一甲其實在被救回後,對他就沒太多表示。
鷹介鬱悶的想,然後很不可思議,甚至可以說該死的希望自己也能被這樣的對待。而大概也是第一次的,很煞風景的希望現在的自己正被邪暗者打得遍體麟傷。
所以當曼巴魯巴出現時,鷹介一點也不意外——為何曼巴魯巴會再出現還比較值得意外——然後,像如他的願般的,三人真的被打得需要送醫檢查。
若是當時在身旁的兩位好同伴知道,他這個沒什麼智慧的大腦裡居然有這種找死念頭的話,也許會一巴掌或一拳頭將他打昏了事吧。
※
「要用我的忍風丸就說一聲,不要拿了又裝不知道!」因為頭上綁了布巾,看起來比在人力銀行時更像清潔工的空忍對正在拖地的牙忍大喊。
被莫名點名的後者眉頭一挑,本來就沒離多遠的眉頭靠得更進了些:「那種東西我怎麼可能知道,問兄長或吼太不就得了。自己的東西都不管理好還怪別人,這是甚麼傳說中的繼承者嘛!」
「可是剛剛明明還在這的啊…」嘴巴早在聽見「傳說中的繼承者」時嘟得老高,如今是空忍科少數的OB的椎名鷹介再次做出會徹底摧毀自己形象的舉動。啊、對不起,他早就沒有形象了。
「……你這傢伙…」看在兄長和吼太上,已經好幾次忍住用手中的拖把柄打對方的頭的念頭的一鍬咬牙切齒的出聲。
然後怒火暫時被放下手中刀子過來關切情況的角忍和地忍給打斷。
「你們是怎麼了?」其實根本就不需要問,只是基於習慣的一甲無奈的問,接著看見自己那幾年下來還是沒啥成長的情人用日常的最快速度奔至自己身旁,背景是怒氣衝天的弟弟在狠瞪對方一眼後被不知道已經交往多久的戀人安撫住。
啊、吼太,有你真是太好了。
顯然已經放棄身為這群人中(館長和阿朧姐不算)最年長者的尊嚴的甲雷者在心中發出類似放鬆的感嘆,隨後用手拍拍身旁情人的被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的忍風丸不見了啦!」
手忙腳亂的抓住差點因為瞬間無力而掉到地板上的咖哩塊,阿朧姐不是第一次、也絕對不會最後一次的,深刻懷疑當初的自己為什麼讓這三個吊車尾成為傳說中的破裏劍者。
「……鷹介,這麼重要的東西你也能丟啊。」也許是錯覺,但一鍬覺得吼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勁突然失去了原有的力道。
…長到這個年齡,頭還在原處也很了不起了、吧。
「就說不是我弄丟的,一直到剛才它都還在我背上的啊。」言畢還不認輸的轉過身,背上那昔日裝著忍風丸的劍鞘居然空空如也。
霎那間,眾人的頭開始痛了起來。
「別告訴我還有隔空取物這招…」
※
鷹介死過一次。
是心跳完全停止的死。
雖然說任何人只要看過當事人日常那豪無自覺且朝氣蓬勃的樣子,大概都會將這思維踢到十萬八千里外的範圍。其實也不能怪他們,因為命運注定笨蛋和白痴是死不了的,若是連日向館主都會對讓無腦的鷹介當隊長感到不安的話,閒雜人就更不用說。
再加上,也許所有人都早已忘卻這回事。
只是也許而已。
至少一甲從未遺忘過這件事。
在深夜擁抱住鷹介已熟睡的肉體時,一甲偶爾會驚訝對方仍在懷中呼吸這事,那和他當初在從病床清醒時的震驚是一樣的。
一直到現在,一甲仍記得當時守在鷹介床邊的情景。宣示心跳已停止的嗶嗶聲從來沒有這麼刺耳過,簡直像是裝滿滾水的水壺在發出慘叫。
鷹介在望著瀕死的他時,心情也是同樣的難受吧。
『對不起,』緊閉著莫名刺痛的雙眼,一甲只覺得此時的胸口居然比被寄生時還要疼痛:『對不起,鷹介,對不起。』
每個人都在低聲啜泣,滾燙的淚水或多或少的將臉頰沾濕。
『就讓我們暗中支持著光明吧。』
現在想想,其實他當時說錯了。一甲在事後不只一次質疑過當時的想法,那究竟是犧牲似的關心還是完全的自私?
當時的他真的不知道什麼才是答案。也許他只是少些的年長,或許他的閱歷還不夠多沒資格說什麼,也有可能是因為在心中對破裏劍者們,他總是抱著一絲莫名的愧疚。
他實在太小看鷹介了,一甲苦笑的想。雖然早就知道鷹介是那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型,但他從未想過鷹介會差點因為他而喪命。
這是贖罪,是補償,是羞愧。
不論如何,只要能再讓鷹介睜開一次眼的話,他絕對不會再放開這個不用大腦的笨蛋。
只要不會再失去對方的話…
所以一甲將那具心跳已經停止的肉體緊抱入懷,用足以令兩人都發疼的力氣,無視一旁開始落淚的眾人、開始說其實對方聽不見的字句。
『我不會再輕易尋死了,這是你用生命教會我的。』
深埋胸口的肉塊緩慢的從短暫的睡眠中甦醒,伴隨著雖然刺耳卻不再令人厭惡的嗶聲。
TBC。
距離他們初成為破裏劍者,已經五年。
久到像是不可思議的傳說。
卻又實在得讓人不知該說什麼。
「………好熱。」
似乎是忍耐很久才終於吐出來的,幾近暴走的句子在吼太的耳裡聽起來和咬牙切齒沒什麼兩樣。他習慣性的轉頭,卻只看到多年的好友兼工作上的同伴在桌子上趴得活像在烈陽下被曬乾的海綿。
「已經是夏天了,會這樣是理所當然的吧。」吼太看似苦笑的回答,天知道他才剛因為任務的關係被迫穿著一身黑衣在烈陽下站了三個小時,說到底沒脫水也真是奇蹟。
「也不能這麼小氣吧!館長好過分都不裝冷——」言未畢就是足以讓所有新生活活嚇死的爆炸聲,不知道是館長大人的抗議還是單純的實驗失誤。看來就算出嫁了,阿曨姐也不會改變太多。
「就當作是經費不足吧。」笑著將裝了冰塊的冷飲遞給鷹介,吼太順手在圍裙上擦擦,這才開始有空將整個房間審視一番。
不知道是今年的新生比較沒膽還是什麼,這個曾經只屬於他們的小基地並沒改變太多,當然吼太的標準是以畢業時的裝潢為基準的,畢竟他們熟悉的環境,早在幾乎是一年一度的地球大災難中被毀成了個廢墟。
而今天,是他們口中的災難紀念日。
……本來是的。
「真慢,七海還不來嗎?」口中咬著不知從哪裡摸來的冰棒,在後輩眼中實在不像個前輩的空忍發出疑問。
「剛剛才打電話說是要去錄音,一時半刻應該趕不回來。」
「真是的,就算沒接任務她還是一樣的忙。」剛走進客廳,連吼太遞給他的水都沒接過就連忙解開領帶的一鍬忍不住加上這句。事實也是如此,他們真的好久沒看到她了:「啊,謝謝。」
「不能這樣說,她的工作性質不一樣啊。」每每在對方接任務時都會聽見一連串抱怨聲的吼太不禁苦笑的替不在場的水忍辯解,就連一旁的鷹介都點頭表示同意。
也不是他們對好友在社會上的隱藏身分有什麼不滿,只是看在幾個工作時間比較彈性的大男人眼裡,七海這種不得以的缺席的工作無疑是一種麻煩。當然抱怨也不是沒跟當事人說過,不過一但見到她只要一接到電話就慌忙先跑的情景,再多的怨言都像是長了腳般自動吞回了肚子裡。
說穿了,就是不想阻擾七海做她喜歡的工作。
只是當這群昔日的伙伴需要藉由電視和唱片行上的海報來確認友人一切安好時,當事人的怨氣可能已經比天還高了。
「唷,你們都到了啊?」大概是對以上的情景太過於熟悉,所以當一甲因為下工後懶得先回家沖澡,而比預期還要早出現在眾人面前時,他一點也不訝異七海不在場。
正確的說法是,要是在場他的下巴八成會在地板上。
「一甲!」
「兄長!」
兩聲驚呼幾乎是同時發出,不同的是當吼太轉過頭時,他看見的是親暱的緊摟住一甲手臂的鷹介,和表情複雜的望了他一眼的一鍬。
——這麼久了你還是這樣啊。
以上十個字很自動的隨著苦笑一同在吼太腦中現身。似乎是要打圓場般,他無力的擺了下手試圖提醒這群一但注意力被轉移就很難回來的人,他們還有預定計畫這回事。
他們曾經一群人相約要吃拉麵,卻因滿屋子的本尊而死追其中一人不放,只因那人無意間說出了那位無名友人的口頭禪。
他們也曾經不願畢業而集體翹掉典禮,最後卻在館長的威脅下各自各的藉由搶畢業證書的名義好好的宣洩出平日不常見的淘氣。
他們更曾經失望過,沮喪過,悲傷過,只是到最後總是鼓起勇氣繼續做下去,只因所有能倚靠的人皆已不在,能保護這世界的人只剩他們幾個。
就這樣不知不覺中,五年過去了。
當年才二十出頭的幾人如今離三十大關倒也沒有多遠,只是鷹介的存在總讓眾人忘了這回事。
不論如何,他都表現得不像嘛——這是一鍬某天的話,事實只對一甲證明他這個弟弟有時就和鷹介一樣的幼稚,不論是層次還是成熟度。
※
『為了遵守和你們的約定,』
『不再成為黑影,一同並肩作戰的誓言,』
『『我們回來了。』』
若非邪惡意識創造的暗黑七本槍此時正怒氣十足的瞪著他們,鷹介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克制住撲進一甲懷裡用力搥對方胸膛的衝動——聽起來很不理智,而且大概會花吼太和一鍬不只十分鐘的時間只為了將他和一鍬親愛的大哥分開。
『你們下次再這樣,我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隊裡的唯一花朵用來提醒霞兄弟的字句令兩人在心中哈哈的苦笑兩聲。隨隨便便的將不知有沒有人在意的罪名強加在自己身上,然後一句『一切都交給你們了』後在七之槍桑達魯和轟雷神上戳了個洞好來個大爆炸。雖然不知道活著回來可以抵多少罪,但依一甲和一鍬對疾風組的瞭解,大概不會太多。
然後大概也是第一次,他們很高興面對的敵人是不知道對付過幾次的七本槍。
『兄長,你真不誠實。』
接收到弟弟送來的白眼的角忍只得哈哈乾笑幾聲。
『別說我,你自己也是吧。』
※
「討厭啦——為什麼偏偏是這時候下雨!」原先只是為了搬木炭才出去的空忍氣急敗壞的跑回來,夾克上色彩的部分被墨黑色的木材染得一塊黑一塊紅:「這樣就不能烤肉了啦!」
「下雨?」一鍬懷疑的望了天空一眼。不過是雲層厚了點,需要說得那麼嚴重嗎?
「一鍬你不相信我嗎!?」
「我就是看不出來嘛!!」
一旁的一甲和吼太無奈的互看了一眼。
「可——惡——!一甲你說嘛,明明外面看起來就是要下雨了不是?!」
「…哪有那可能,吼太!」突然被點到名、完全沒心理準備的地忍差點抓不牢手中的盤子。「外面明明就只是陰天而已,哪可能說下雨就下雨!」
有必要問我這種事嗎?總被眾人說是好人的吼太苦笑的想。我可是地忍,不是整天都跟天空作伴的空忍耶。
「一鍬你不要拖吼太下水!更何況連吼太都知道我是對的!」不知是為了競爭心、榮譽心、或者只是單純的不認輸,總之,傳說中的破裏劍紅就像小孩子一樣,對膽敢拿昔日夥伴來當後盾的一鍬大喊出聲。
「吼太有說你對嗎?不要因為說不過就拿吼太和兄長來擋!」時常嫌鷹介像小孩子,但其實此時的表現也半斤八兩的鍬雷者怒氣沖天的轉向自己的兄長:「兄長也說句話啊!」
「……………」
據說苦惱該挺弟弟還是戀人已久的角忍,在那瞬間真的很想使用金蟬脫殼之術來逃避現實。當然這種令人丟臉的想法他絕對說不出來,但看在同夥已久的吼太眼裏,那可真是悲哀得明顯到連點出來都不需要的程度。
「這都是鷹介你害的,要不是有你兄長根本不需如此操憂!」
「才怪!就是因為你吼太才會連句話都回答不出來!」
「這能怪我嗎?先開始這樣的人分明是你吧!」
無視剛走進房裏的新人越來越尷尬、甚至可以說是夢想破滅的臉色,傳說中的兩名繼承人繼續進行和他們現在的年齡一點也扯不上關係的無營養爭論。
※
快五年了。
於現在和手裏劍者初次的現身與死去,他們的懦弱與成長的時空的間隔,在不知不覺中被拉得好長。
彷彿是刻意的忽視那曖昧不明的生死問題,隨著奔走的時光成長的眾人們或多或少的會碰到足以引起回憶的事物。有的時候是被仿冒身分的人,別的時刻是手邊的三味線,更有一回這早被判定死亡的人居然就和左輪猛瑪象一同出現在他們眼前。
但正如同對方的真實身分,手裏劍者的生死仍是個謎。雖然這也能解釋成是受到太大打擊的眾人用來自我安慰的藉口,尤其在不論是忍風或迅雷皆目睹了那一幕的時候。
讓觀眾靜默無聲的場景。
他就和薩卡拉庫拉一起消失在爆炸的碎末中。
鷹介和一鍬無力的跪在他們曾經站立過的土地上,一臉的倉皇與懊悔。
七海也跪了下來,隱約間可以看見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我們走吧。』
隱約間好像有誰這麼說,不知道是吼太還是一甲,總之這並不重要。
像突然領悟到般,他們在成長的路上,還有很長遠的路要走。
真的很遠。
※
所謂的傳說果然只是傳說。
不論外表看起來有多年長,若是內心沒有成長那也是一點用都沒有。
虧他們還敢承認自己離所謂的三十歲只差臨門一腳。
在角落安靜的啜著茶,已出嫁的阿曨不禁這樣的想。當然她知道自己根本沒資格批判這種事情,她那嚴苛但不失親切的館長老爸也不行。姑且不論常人的優缺點,成熟度的不足也許才是最重要的一環。
想到這,鷹介和一甲交往也已經五年了。一反當初幾乎亂成一團的複雜,那兩人很簡單的說要交往,很簡單的決定要住在一起,很簡單的告訴大家衝擊性不下於廣島原子彈的宣言。若硬要用此事和以往發生過的事情來相比,那大概就和目睹手裏劍者與薩卡拉庫拉同歸於盡時的震撼有得拼。
她個人是沒太多意見的,有的頂多是別玩得太過火忘了職責之云云,相對之下其餘三人和她老爸的反應真是戲劇化得可以登上隔天的新聞頭版。
——尤其是一鍬。
『…我真的以為他當時會哭出來。』將早變涼的茶一飲而盡,阿曨試圖回想當初在自己腦袋裡以跑馬燈方式顯示的,一鍬可能有的反應,當然多半不下於暴跳如雷的強烈反對與哭哭啼啼的怨聲載道。
結果他只是站在原地死瞪著有點老舊的磁磚,一雙眼睜大得好似下一刻淚水就會以泄洪之勢出現。
當天,什麼事都沒發生。
只是隔天早上,當一甲出現在鷹介住處門口時,後者赫然發現前者的臉上多了很明顯的拳印。
打得還真狠。阿曨無意間聽見一甲這樣對吼太抱怨。
『跟想像中的反應比起來,我覺得一鍬已經很手下留情了。』因為一甲的突然造訪而被強拉來幫忙的吼太正揮著雞毛撢子,試圖將長年累積在電視機上的灰塵給趕走:『他很難過你之前都一直瞞著他。』
『……抱歉。』
『對象搞錯了,我又不介意你們交往的事情,要講就去對該講的人講吧。』
話說回來,吼太是什麼時候開始這麼瞭解一鍬的?
「阿曨姐,還要茶嗎?」
阿曨回過神,只見佔據其思考系統的人正自動自發的幫她把已經空了的杯子注滿茶。
吵架的聲音持續,而且已經幼稚到連所謂的新人都看不下去。
「…你們,不勸架嗎?」
聞言的兩人只得苦笑應對。
「這可是連插句話都不可能的時候。」
「可以說是只要出場就會變砲灰呢。」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多半是回想起之前意圖勸架時的慘烈光景。反正不論原先在吵的是什麼,最後多半會變成指謫對方不該讓彼此的伴侶難堪之類,聽起來似乎很體貼實際上卻沒什麼差別。
若鬧脾氣的只有一人那還可以好聲應對,但在這種兩人都有份的時刻,一甲還真不知道他該先叫天空不要下雨還是要正在吵架的兩人來廚房幫忙。
「別吵了。」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阿曨終於拍手要兩個已經開始互揪彼此衣領的大小孩停止這種沒營養的爭吵:「看起來雨應該會下,但不會維持太久。」
「「真的?」」懷疑的眼神兩記。
「當然是真的,可別小看特忍科第487屆畢業生。」食指在兩人的額頭上輕敲以示不滿:「所以鷹介,你和一甲去把木炭搬到預定的位置;一鍬和吼太過來幫我準備材料。」
「可是阿曨姐…」一鍬的廚藝其實和鷹介一樣的糟……為了維護弟弟的自尊心,一甲還是將這件恐怖的事實給吞了回去。
只要能吃就好了。早知內幕的吼太在心中這樣的祈禱。
「那就這樣,開始行動吧!」
※
『我再也不會離開你』據說是一甲生還時對鷹介說的話。
這一說,就說了五年。
他們不曾離棄彼此,頂多只是任務太過繁忙,導致其中一人只看得見另一人的睡顏。除此之外,早住在一起的兩人日子過得很平靜,除非當天的鷹介執意下廚或劍道學生的熱情媽媽送禮送到家門口。
這平靜也許得來不易,但絕對是值得的。
尤其這是在耗費如此久的時間與力氣後,才換取到的東西。
刀光閃過。
名喚覺羅、但被稱為御前的女人徬徨的止住了腳步,向來繫緊的烏髮瞬間內鬆散開來。
同瞬間內,她聽見由鷹介帶頭的那群人的大喊、及自己的心跳。
她已經活得太久,久到差點遺忘人心的溫柔與殘酷,久到差點遺忘自己的死亡可以帶來多大的傷痛,久到差點以為為了封印體內的嘆息之弓,連願意守護自己的人都能捨棄。
這一切,都是那群孩子們教的。
一個肉體的死算不上什麼,可以令人更加的堅強或是軟弱。望著正著急喚著她的名的,叫做鷹介的孩子及他忠實的伙伴們,她淡淡的笑了。
從今以後,他們還會碰上更多的苦難吧,也許會變得比以往還要難以忍受,但只要…
不久之後,她忠心耿耿的僕人也跟著倒了下去,不同的是此時的他們已經可以獨自往前進。
只要心中仍有彼此的話…
※
『滴答』。
像是為了響應鷹介的話似的,雨真的下了起來。
原先在對一群新學生進行一場聚精會神的訓話的日向館主不太意外的看向天空,心裡暗自希望他已出嫁的女兒和那幾個出道的弟子記得留他的晚餐。
「……館主。」仍生澀的面孔在一日之訓話告一段落時勇敢的舉起手。
「什麼事?」
「那、那幾位和阿曨姐在基地的前輩們,真的是傳說中的破裏劍者和轟雷者嗎?」
顯然對於傳說的信任與崇拜度,已經因為兩人的幼稚而大打折扣的小小新人正努力的重建信心中。
「是真的。」不知道是不是新人的錯覺,日向無限齋此時的臉部表情似乎有些猙獰。
你們再吵、再吵嘛!再吵下去小心以後沒人要接你們的棒。
每年皆花費相當多心力,只為了向每屆的新生解釋人不可貌相之道理的前疾風館館主,此時不禁在心中咒罵起那幾個已經出道、但心智年齡仍一樣低的畢業生。雖然說更多的時間,可能是花費在那雖試圖阻止,但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兩人。
「「哈啾!」」
似乎是為了響應館主大人的咒罵,此時正在不同處的兩人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噴嚏。
「怎麼了?」三秒中前才將蛋打到離碗約有五公分距離之處的一鍬不解的問。
「我好像被罵了呢。」吼太哈哈的笑著,只是此回的笑聲顯得很無奈。
「被誰罵啊?」
「這不是重點吧。」輕嘆了口氣,阿曨放下手中的電話:「吼太,你知道七海上哪去了嗎?」
「她不是說今天要錄音嗎?」
「是這樣沒錯,可是經紀人剛打電話來說找不到她。」
「啥?」不會吧?
※
七海做過一次年菜,當然這已經成為歷史了。
大概在聽日向館長敘述那幾近悲壯的做菜史後,此種每年一回的重擔就由一甲和吼太扛了下來。反正那兩人最擅長的就是這些,讓他們做有什麼不好,據說是日向館長事後的證詞。
雖然是如此,耗費七海一夜做出來的菜餚仍是美味的,雖然跟那兩個廚藝高超的人一比,則顯得小巫見大巫就是。但無論如何,那都是一頓無法被忘懷的年菜,因為御前樣和手裏劍者都在,因為當日發生的事情足夠讓所有當事人接下來嘲笑個十年。
無法被抹滅的焦慮與歡樂,似乎到此日此時都仍殘留著。
當時的一甲與鷹介,沒意外也已是戀人的關係了。雖然兩人沒有明說,隱約知曉的人也沒大聲嚷嚷,連最知情的一鍬都懶得去唸一甲的夜不歸營。照吼太的說法是,與其管那兩人管到世紀末,或當個連門都守不了的守門員,默默的支持他們還要簡單得多。
由其是在目睹那兩人的真心誠意之後。
睽視他人的隱私實在不應該,雖然說七海、吼太和一鍬三人壓根兒沒想到會撞見兩人在月下纏綿的場景。讓人不知該感慨氣氛真好,還是真不會挑場合。
『我以迅雷的名譽及榮耀對你發誓…』
最後的戰役不會是太久的事,這不論是哪人都心知肚明。而就是因為大家都知曉,那塊壓在心頭上的石頭才顯得特別的沉重,重到連神經大條的鷹介都會偶爾的心灰意冷。
這個重擔,也許太重了些。
重到連一甲都必須挺身幫鷹介接下一些重量。
一鍬總認為一甲對鷹介的態度是種不可思議的寵溺,當然那其中自有當時的他不能理解的成分在。
語言有很多種,但很少像誓言與承諾般佔據住人的心思。而在之中最主要則是因為在兩者的深處,隱藏著人類對未知的恐懼。
『…今生今世…』
趴在一甲受過鍛鍊的精壯身軀上,鷹介那頭過長而且凌亂的棕髮反射著過度皎潔的光輝,沒被衣物覆蓋住的肩頭殘留著淺紅的齒痕。
地點是忍風館外有點距離的樹林,而且身為目擊者之一的七海必須聲明那兩人跟全身赤裸之間的距離只有一毫米那麼遠。
這兩個究竟有沒有羞恥心啊…此為某人的內心哀嚎,當然在哀嚎時不忘慶幸那兩人挑的位置夠隱密。只是不論挑的人有多謹慎,他似乎都遺忘這世上還有跟蹤這回事。
『…永遠不分離…』
碰觸的唇與唇之間殘留著水光,一條牽出的銀絲在月光下閃閃的發亮。手指輕撥開對方那雜亂的髮,在望入鷹介那雙褐色瞳孔時,一甲勾起一抹不常見的、異常溫柔的笑。
『……直至死亡拆散我們。』
真像求婚,好丟臉。是一鍬事後的感想。
也許那真的是求婚也不一定。雖然現在的日本男人與男人還不能結婚,忍者間的婚姻說不定也是問題重重。而且,跟那些繁文縟節比起,這種真情誠意的誓言真是好得太多了。
不過這當然是沒撞見的前提。
※
不久前正式列入前疾風館.今宇宙統一流派學校招牌之一的爆炸聲,又再次的從據說位於地底的秘密基地裏傳出,其大聲到連所謂的小小新人都已經見怪不怪的程度。
「前輩們又失敗啦。」交頭接耳。
「不知道這回是椎名前輩還是霞前輩?」據說在老師看不見時與朋友打了賭的人發問。
「哪個霞前輩?」
「牙忍科的那一個。」
其實人沒有太遠的日向館長不自覺的挑起眉,顯然是在盤算下回支派給那兩個肇事者的任務究竟該多難,才能彌補這每月一次的損失。
狹小的室內被煙霧填滿,不論是黑的白的還是灰的,到最後還是灰撲撲的看不見。
看上去活像剛從火事場逃出來的阿朧姐難得的一臉狼狽,雖然這對她插腰怒吼的雄壯氣勢一點影響都沒有。
「鷹介、一鍬,算我拜託你,請去問老爸你們還可以幫上什麼忙吧。」
「阿朧姐,你太不信任我了。」如果說鷹介是隻狗的話,此時的耳朵和尾巴應該是下垂的吧。
「我知道上回辣椒和棉花糖掉下去純粹是意外,可是我還是不希望讓吼太和一甲來收拾殘局。」
「那我呢?」
「一鍬…抱歉,請你去找點別的事情做吧。」
※
即使事前就察覺到鷹介的悶悶不樂,而且也打算抽空問鷹介是怎麼回事,但當一甲看見那曾經將他從鬼門關前救回來的人已呈現半死狀態時,他似乎聽見那來自體內的碎裂聲。
他真的太輕忽報應這回事。
他真的太漠視鷹介的情緒。
所以被曼巴魯巴狠狠的攻擊,甚至被吞進肚子裏,都算他活該。只苦了從頭到尾都在旁的一鍬,事後必須進入曼巴魯巴腹部救出他們的吼太和七海,及在旁拖延時間的鷹介。
『…你居然這麼不相信我。』一甲失笑的看著鷹介,纏在頭上的繃帶和差點折斷的手臂看上去居然這麼的令人難受。傷口已經不再滲血,但仍舊是隱約作痛。
就算健壯如一甲,看見這情景也不會讓他舒服些。
『我不知道在你被年輕太太圍住後,要如何相信你呢。』似乎是希望一甲能乖乖的吐出一個解釋般的,鷹介那雙褐色的眉難得的挑起。
『鷹介,我真的是…』
『啊,如果要講的理由是類似『我真的沒有那意思」、「你想太多了」或者是「那是她們自己靠過來的」之類的話,我可是不聽的,去找別人講吧。』
聽見鷹介一口氣就將正常人會說的句子全數吐出,有那麼幾秒內,一甲的表情變得相當微妙。
『…我還以為是什麼,原來你在乎的是這種事情?』
原來這傢伙在乎年輕媽媽們繞著自己轉更勝於差點被曼巴魯巴宰掉啊…一瞬間內,不知道是否在曼巴魯巴的胃部待太久,一甲突然感到有些無力。
『我當然在乎啊。』再一次的,鷹介那口無遮攔的誠實讓一甲的無力感加倍:『因為我贏不過。』
『你哪裡贏不過?』
『總之,決定要結婚有孩子的時候記得跟我說一聲,我會送禮過去的,不過親自這點就免了。』像是花了很大的勇氣才想出的字句,說出的卻是孩子般的賭氣話。
一甲用力的吸了口氣,今天空氣的含氧量有點稀薄,稀薄到一句話都需要吸上兩三口氣才說得出口。
『…我沒有這種打算。』
『我不信。』
『我會身體力行的讓你相信的。』
不算大的樹叢後方,躲著三個完全石化、其實一開始就不應該在場的人。
『……我們似乎…』第一次的,七海感到目瞪口呆。
『…聽到了很不可思議的東西呢。』早就懶得嘆氣的吼太無可奈何的補上一句,可以的話,他比較希望這世上有聽覺過濾器或對話等級制度。
『……………我什麼都沒聽到。』
『一鍬?』
『太可怕了,兄長居然會講那種話!』顯然對自家兄長仍懷有小孩般憧憬的霞家弟弟一逃離現場就是抱頭慘叫。
『對象是鷹介,一甲會講那類的很正常吧。』阿朧姐外的另一朵花.七海偏頭想:『就算他說的情話就和昨晚的連續劇撥的一樣,我也不會奇怪的。』
這就已經很怪了,七海,你到底是在哪裡看連續劇的?
據說早就沒那力氣去譴責這兩個沒事找事做的人的吼太深嘆了口氣,他不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這種事他才不管。
不過那邊兩位,不論是談情說愛還是求婚,請去別的地方吧。
※
原本就不小的雨勢一點也沒有減弱的跡象,大大小小的雨滴在屋頂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聽著鷹介發出的抱怨聲,坐在經過一番整理仍看不出是甚麼顏色的地下基地裡的吼太輕笑了下,將注意力轉回手中正在切丁的胡蘿蔔,在接過一甲遞來的馬鈴薯時說謝謝。正後方,一鍬與鷹介一人持拖把、另一人拿水桶抹布的,為飽受摧殘的小基地做幾乎可說是每週一次的大掃除。
阿朧姐的抱怨沒有保存期限,他們肚子的挨餓度卻有。
所以儘管不情不願,看在腸胃的考量上、阿朧姐還是板著臉同意兩個肇事者兼最佳破壞狂留下來,美名是環境保持人員,實際上只是清潔工而已。苦笑的看著一切的一甲和吼太只得乖乖的接下廚子的頭銜,試圖無視來自另兩人的不滿眼神。
「還需要加甚麼調味嗎?」顯然已經解決完馬鈴薯,開始撥洋蔥皮的一甲很順口的問,同時在心裡默默的感激七海不在場,他可不要一鍋滿是巧克力焦糖棉花糖蜂蜜的咖哩當晚餐。
「既然鷹介在的話,我想加點生薑類的應該不要緊,只要不弄到一鍬討厭的程度就好。」
言畢甲地兩忍同時回頭,只見他們剛提到的對象正準備挑起另一場口角。
※
鷹介深吸了口氣又吐出,握緊的拳力道大到差點掐破肌膚。
不行。
不論做了多少努力,還是抵擋不住那發自心臟的刺痛感,這一波波傳來的知覺令他想吐。口腔中刺鼻的酸味中有稍早食用的烤肉的油膩感,一陣噁心差點連早飯都如噴泉般自食道冒上來。
尚未命名的感覺在腦袋裡發酵,味道就和加太多醋的壽司飯的一樣,酸酸的讓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身旁的好友兼同伴遲疑的看了他一眼,至於眼神裡包含的是同情還是理解則無人可知。雖然不論吼太或是七海,都可以輕易的點出這種感覺叫做嫉妒,但看在鷹介的大腦記憶體向來不足這點,他們想必也是要解釋也不知該從哪開始吧。
此時此刻,是劍道課程邁向一天的尾聲。
向來不苟言笑的那對兄弟正被一群小孩及媽媽們包圍,差別在於前者純粹出自對先生的信賴,後者則除了感激之外,還多出一些小孩子們不會去想的東西。
看著霞兄弟受歡迎的程度,鷹介突然吃味的想起沒多久前,手裏劍者才扮成一甲過。
應該和現在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小事,但看在曾被推下山崖,成了同伴後也是愛理不理的人眼裡,也還真不是滋味。再說白一點,這跟生氣自己的朋友跟別人要好的小孩沒什麼兩樣。
就算那只是阿朧姐和手裏劍者扮的一甲。
就算一甲其實在被救回後,對他就沒太多表示。
鷹介鬱悶的想,然後很不可思議,甚至可以說該死的希望自己也能被這樣的對待。而大概也是第一次的,很煞風景的希望現在的自己正被邪暗者打得遍體麟傷。
所以當曼巴魯巴出現時,鷹介一點也不意外——為何曼巴魯巴會再出現還比較值得意外——然後,像如他的願般的,三人真的被打得需要送醫檢查。
若是當時在身旁的兩位好同伴知道,他這個沒什麼智慧的大腦裡居然有這種找死念頭的話,也許會一巴掌或一拳頭將他打昏了事吧。
※
「要用我的忍風丸就說一聲,不要拿了又裝不知道!」因為頭上綁了布巾,看起來比在人力銀行時更像清潔工的空忍對正在拖地的牙忍大喊。
被莫名點名的後者眉頭一挑,本來就沒離多遠的眉頭靠得更進了些:「那種東西我怎麼可能知道,問兄長或吼太不就得了。自己的東西都不管理好還怪別人,這是甚麼傳說中的繼承者嘛!」
「可是剛剛明明還在這的啊…」嘴巴早在聽見「傳說中的繼承者」時嘟得老高,如今是空忍科少數的OB的椎名鷹介再次做出會徹底摧毀自己形象的舉動。啊、對不起,他早就沒有形象了。
「……你這傢伙…」看在兄長和吼太上,已經好幾次忍住用手中的拖把柄打對方的頭的念頭的一鍬咬牙切齒的出聲。
然後怒火暫時被放下手中刀子過來關切情況的角忍和地忍給打斷。
「你們是怎麼了?」其實根本就不需要問,只是基於習慣的一甲無奈的問,接著看見自己那幾年下來還是沒啥成長的情人用日常的最快速度奔至自己身旁,背景是怒氣衝天的弟弟在狠瞪對方一眼後被不知道已經交往多久的戀人安撫住。
啊、吼太,有你真是太好了。
顯然已經放棄身為這群人中(館長和阿朧姐不算)最年長者的尊嚴的甲雷者在心中發出類似放鬆的感嘆,隨後用手拍拍身旁情人的被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的忍風丸不見了啦!」
手忙腳亂的抓住差點因為瞬間無力而掉到地板上的咖哩塊,阿朧姐不是第一次、也絕對不會最後一次的,深刻懷疑當初的自己為什麼讓這三個吊車尾成為傳說中的破裏劍者。
「……鷹介,這麼重要的東西你也能丟啊。」也許是錯覺,但一鍬覺得吼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勁突然失去了原有的力道。
…長到這個年齡,頭還在原處也很了不起了、吧。
「就說不是我弄丟的,一直到剛才它都還在我背上的啊。」言畢還不認輸的轉過身,背上那昔日裝著忍風丸的劍鞘居然空空如也。
霎那間,眾人的頭開始痛了起來。
「別告訴我還有隔空取物這招…」
※
鷹介死過一次。
是心跳完全停止的死。
雖然說任何人只要看過當事人日常那豪無自覺且朝氣蓬勃的樣子,大概都會將這思維踢到十萬八千里外的範圍。其實也不能怪他們,因為命運注定笨蛋和白痴是死不了的,若是連日向館主都會對讓無腦的鷹介當隊長感到不安的話,閒雜人就更不用說。
再加上,也許所有人都早已忘卻這回事。
只是也許而已。
至少一甲從未遺忘過這件事。
在深夜擁抱住鷹介已熟睡的肉體時,一甲偶爾會驚訝對方仍在懷中呼吸這事,那和他當初在從病床清醒時的震驚是一樣的。
一直到現在,一甲仍記得當時守在鷹介床邊的情景。宣示心跳已停止的嗶嗶聲從來沒有這麼刺耳過,簡直像是裝滿滾水的水壺在發出慘叫。
鷹介在望著瀕死的他時,心情也是同樣的難受吧。
『對不起,』緊閉著莫名刺痛的雙眼,一甲只覺得此時的胸口居然比被寄生時還要疼痛:『對不起,鷹介,對不起。』
每個人都在低聲啜泣,滾燙的淚水或多或少的將臉頰沾濕。
『就讓我們暗中支持著光明吧。』
現在想想,其實他當時說錯了。一甲在事後不只一次質疑過當時的想法,那究竟是犧牲似的關心還是完全的自私?
當時的他真的不知道什麼才是答案。也許他只是少些的年長,或許他的閱歷還不夠多沒資格說什麼,也有可能是因為在心中對破裏劍者們,他總是抱著一絲莫名的愧疚。
他實在太小看鷹介了,一甲苦笑的想。雖然早就知道鷹介是那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型,但他從未想過鷹介會差點因為他而喪命。
這是贖罪,是補償,是羞愧。
不論如何,只要能再讓鷹介睜開一次眼的話,他絕對不會再放開這個不用大腦的笨蛋。
只要不會再失去對方的話…
所以一甲將那具心跳已經停止的肉體緊抱入懷,用足以令兩人都發疼的力氣,無視一旁開始落淚的眾人、開始說其實對方聽不見的字句。
『我不會再輕易尋死了,這是你用生命教會我的。』
深埋胸口的肉塊緩慢的從短暫的睡眠中甦醒,伴隨著雖然刺耳卻不再令人厭惡的嗶聲。
TBC。